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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紫禁城的宫墙刚刚挂上第一批红绸灯笼。

几个内务府的小太监正搭着梯子,小心翼翼地把绣着金色双喜字的绸缎挂在乾清门廊下。远处传来礼部官员指挥仪仗队排练的声音,隐约还能听见乐工调试编钟的清脆声响。一切看起来都在为大婚盛典忙碌着。

但养心殿东暖阁里的气氛,却与这喜庆筹备格格不入。

陈默把一份装订整齐的档案放在紫檀木案几上,后退两步站定。保密局局长的制服穿得一丝不苟,连风纪扣都扣得严实,只是眼下的乌青透露出这几日不曾好好休息。

“陛下,南造云子的完整调查报告出来了。”

苏衍放下手中批阅到一半的边防部队调防计划,抬起头。窗外的秋阳正好,透过菱花格窗洒在档案封面上,那上面盖着红色的“绝密”印章。

“说重点。”

“是。”陈默翻开档案第一页,“此女真实姓名确实为南造云子,日本神奈川县人,现年三十一岁。十八岁考入东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两年后退学,实际转入特高课下设的间谍培训所‘富士寮’受训。档案显示,南造云子在训期间各项成绩优异,尤其擅长汉语、俄语、情报分析以及……”

陈默顿了顿。

“以及什么?”

“以及利用性别优势进行特殊任务。”陈默说得直白,“毕业代号‘紫罗兰’,昭和三年,也就是民国十七年,首次以‘旅华日侨遗孀’身份潜入上海。在沪期间,化名王雅云,经营一家洋装店作为掩护,成功渗透进上海总商会,获取多份华商对日贸易谈判底价情报,导致当年纺织原料进口谈判中,华商集体损失约八十万银元。”

苏衍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敲。

八十万银元。那是够装备两个整编师的军费。

“继续。”

“民国十八年,转调天津。”陈默翻过一页,“以日本正金银行高级职员助理身份活动,期间策划并实施三起针对华北铁路调度系统的破坏,造成津浦线货运中断累计十七天。同年秋,疑似参与绑架一名唐山钢铁厂德国工程师,但此事日方处理干净,未能找到直接证据。”

暖阁里安静了片刻,只有档案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窗外的编钟声又响起来,这次是在练习《朝天子》的曲调。那是大婚典礼上帝后出场的配乐,本该庄重喜庆,此刻听来却莫名有些刺耳。

“六国饭店事件后,南造云子的动向呢?”苏衍问。

陈默合上档案:“十月十三日凌晨返回日租界住处后,闭门不出两日。十五日开始恢复社交活动,连续三晚出席英国、法国、美国公使馆举办的晚宴和舞会。我们的内线传回消息,南造云子在宴会上多次主动与各国武官、商务参赞交谈,话题总是有意无意引向朝鲜局势。”

“打探虚实。”

“正是如此。”陈默点头,“南造云子对外声称是关心远东贸易环境稳定,但根据内线观察,她明显在试探各国对华国可能干预朝鲜的态度。特别是昨晚在美国公使馆,她与美海军陆战队驻华武官交谈超过二十分钟,谈话内容涉及仁川港的航运状况。”

苏衍站起身,走到窗前。

从养心殿的窗户望出去,可以看见保和殿方向竖起了高高的旗杆,工部的人正在调试升旗用的滑轮。更远处,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数百名仪仗队员正在列队,红色礼服在秋日阳光下连成一片海洋。

“监视级别提到最高。”苏衍背对着陈默说,“南造云子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说过每一句话,去过每一个地方,都要记录在案。但暂时不要动她。”

“明白。”陈默顿了顿,“陛下,还有一事。南造云子在六国饭店写下的那份亲笔供状……”

“存档。”苏衍转过身,目光平静,“那不是用来公开的,是用来让某些人知道分寸的。如果日本公使馆再有不妥举动,可以适当暗示这份文件的存在。”

陈默深吸一口气:“是。”

“你去忙吧。”苏衍重新坐回案几前,“大婚在即,安保工作不能有任何疏漏。尤其是皇后那边。”

“皇后娘娘的护卫已经加强。”陈默说,“坤宁宫增加了两倍侍卫,所有进出人员必须经过三道核查。御膳房单独设立了皇后专用膳房,食材采购到烹制全程有人监视。只是……”

“只是什么?”

陈默难得犹豫了一下:“按照祖制,大婚前五日,皇后娘娘应移居紫禁城外的别宫暂住,待大婚当日再迎入宫中。但保密局评估认为,当前局势下,娘娘出宫居住风险较高。是否……”

“不必移居。”苏衍直接打断,“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明玥就住在坤宁宫,哪里都不去。”

“是!”

陈默敬礼退出。

暖阁里重新安静下来。苏衍拿起边防计划继续批阅,但笔尖悬在纸面上许久,终究没有落下。窗外的编钟声停了,换成鼓乐排练,那鼓点敲得一阵紧过一阵。

坤宁宫后殿的试衣间里,林明玥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

四名女官围在身边,两人小心翼翼地托着深青色祎衣的宽大袖摆,一人在整理腰间玉带,还有一人跪在地上调整裙裾的长度。那件皇后礼服厚重得惊人,里外三层,刺绣用的金线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凤冠还没有戴上,暂时放在一旁的锦盒里。光是那顶九龙四凤冠,就用了三斤黄金、两百多颗珍珠和数十块各色宝石。内务府的老嬷嬷说,这已经是简化过的制式,前朝皇后的凤冠,最重的有过八斤。

“娘娘,感觉如何?”负责礼服的内务府女官轻声询问,“可需要歇息片刻?”

林明玥摇摇头。

铜镜里的女子妆容精致,但眉宇间没有太多新嫁娘的羞涩或喜悦,反而是一种沉静的专注。她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肩膀被礼服的重量压得发酸,后颈也有些僵硬,但腰背依然挺得笔直。

“继续。”林明玥说,“大婚当日要穿戴整整六个时辰,现在多适应一分,当日就从容一分。”

女官们交换了一个钦佩的眼神。

这些在宫中服侍多年的女官见过不少贵人,但像这位准皇后这般坚毅的,实在少见。大婚礼仪繁琐复杂,光是穿戴这一项就足以让娇生惯养的闺秀叫苦不迭,可林明玥从试衣开始到现在,没说过一句抱怨的话。

“娘娘,要试试行走吗?”另一名女官问,“这裙裾长三尺有余,行走时需注意步伐。”

“好。”

林明玥向前迈步。

祎衣的裙摆拖在身后,像一片深青色的云。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稳当踏实,右手轻轻提起前襟,左手自然垂在身侧。走了十几步后,她开始尝试转身——这是最难的部分,厚重的礼服容易绊脚,凤冠的重量也会影响平衡。

第一次转身时,裙摆确实缠住了脚踝。

旁边的女官急忙要上前搀扶,林明玥却摆手示意不用。她停住脚步,自己弯腰整理好裙摆,然后重新开始。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到第八次转身时,动作已经流畅自然。

“可以了。”林明玥终于说,“把凤冠拿来吧。”

九龙四凤冠戴到头上时,林明玥明显感觉到脖颈一沉。那不是简单的重量,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往下压的力道。她调整呼吸,慢慢抬起头,铜镜里的女子瞬间变得威严庄重,那顶冠冕赋予了她某种超越年龄的气度。

“娘娘真美。”一个年轻女官忍不住小声说。

林明玥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这身装扮意味着什么,不只是婚礼,不只是皇后之位,更是一个承诺,一份责任,一条从此与这个国家命运紧紧相连的道路。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侍卫在门外禀报:“娘娘,礼部张大人求见,说是大婚巡游路线有细微调整,需要娘娘过目。”

“请张大人稍候。”林明玥说,然后对女官们吩咐,“帮我把冠服卸下吧,轻一些。”

卸下凤冠的那一刻,林明玥轻轻舒了口气。脖颈轻松了,但心里的重量丝毫没有减轻。她换回常服,走到前殿时,礼部的官员已经捧着地图等候多时。

巡游路线用朱笔画在地图上,从紫禁城出发,经长安街,过正阳门,绕内城一周后返回。沿途标注了各个观礼点、军警布防位置、民众聚集区。

“为何调整?”林明玥问。

张大人躬身回答:“原本计划经过日本公使馆门前,但外交部建议避开。这几日日本公使松平健一多次对外发表不当言论,恐生事端。”

林明玥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那就避开。大喜的日子,不要给任何人制造话题的机会。”

“是。”张大人顿了顿,压低声音,“娘娘,还有一事……近日京城传闻,说日军在朝鲜又有新动作,边境不太平。百姓中有些议论,担心大婚会不会受影响。”

“大婚照常举行。”林明玥说得斩钉截铁,“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办得隆重,办得体面。要让所有人知道,华国不乱,华国不怕。”

张大人的腰弯得更深了些:“臣明白了。”

送走礼部官员后,林明玥没有立刻回后殿。她走到坤宁宫的庭院里,抬头看着秋日高远的天空。北方的天空湛蓝如洗,但谁知道那片天空下,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呢?

一名女官悄悄走近,递上一件披风:“娘娘,起风了,当心着凉。”

林明玥接过披风,却没有披上。她忽然问:“陛下今日在养心殿议事,到现在还没结束吗?”

“回娘娘,养心殿那边说,陈局长、徐部长几位大人都还在。好像……是边境军情。”

林明玥点点头,不再多问。她拢了拢衣袖,转身走回殿内。庭院里的银杏叶已经开始泛黄,风一吹,几片叶子飘落下来,轻轻落在青石板上。

养心殿的议事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

徐铮带来的消息让暖阁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这位素来沉稳的国防部长,此刻眉头紧锁,手指在地图上敲了又敲。

“安东发来的最新侦察报告。”徐铮的声音低沉,“鸭绿江南岸,日军新增的不仅是炮兵联队,还有至少两个步兵大队的兵力。江面上,日本海军的巡逻艇数量增加了一倍,所有过往船只都要接受盘查。我们的侦察兵尝试过江,三次都被拦了回来。”

陈默补充道:“保密局截获的密电显示,东京方面给关东军的指令是‘严密监控,必要时可越境追击’。这个‘必要时’的定义很模糊,等于给了前线指挥官相当大的自主权。”

“朝鲜义军那边呢?”苏衍问。

“处境艰难。”徐铮指着地图上的长白山区域,“日军采取步步为营的清剿战术,用火炮和飞机开路,地面部队跟进。义军根据地已经被压缩到山区,粮食、药品、弹药都极度短缺。他们的代表昨日秘密入境,现在安置在安东,请求我们立即出兵。”

暖阁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

窗外的紫禁城已经亮起了灯笼,红色光晕连成一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喜庆。但暖阁里的三个人都知道,这片红光之外,东北方向的边境线上,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志愿军的准备情况?”苏衍问。

“第一梯队已经完成集结。”徐铮说,“白崇禧亲自在安东坐镇,三个步兵师、一个炮兵旅随时可以开拔。但问题在于,如果我们在婚礼期间大规模调动部队,日方一定会察觉。他们现在正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陈默忽然开口:“或许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差。”

苏衍和徐铮同时看向保密局长。

“大婚前后,全国视线都聚焦在京城,聚焦在紫禁城。”陈默说,“各国记者、使节、观察员都在这里。如果日军在这个时候有大规模行动,等于在全世界的注视下挑衅。他们也要顾及国际舆论。”

“所以你的建议是?”

“婚礼照常举行,而且要大张旗鼓地办。”陈默说,“但军队可以提前秘密开赴边境。御前侍卫第一旅是精锐中的精锐,调动这支部队不需要大规模动员,可以化整为零,以‘边境演习’的名义分批北上。等大婚结束,主力部队再迅速跟进。”

徐铮沉吟片刻:“第一旅的先遣队,最快多久能到位?”

“三天。”陈默肯定地说,“如果今晚就下令,先遣队明早就能出发,三日内抵达安东。白崇禧已经在边境准备了足够的装备和补给,部队到位后可以立即换装,做好过江准备。”

苏衍走到地图前。

烛光在地图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些代表山脉、河流、城市的线条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鸭绿江像一道深深的伤痕,划在華國和朝鲜之间。江的这边是安宁,江的那边是战火。

“婚礼不能推迟。”苏衍终于说,“推迟就等于示弱,等于告诉所有人我们怕了。华国不怕,皇室更不怕。”

他转过身,烛光在脸上跳动。

“但军队必须先行。告诉白崇禧,第一旅先遣队即刻出发,主力部队按原计划,大婚后第二日开拔。保密局要确保这次调动绝对隐蔽,所有通讯使用最高级别密码,所有行军路线避开主要城镇。”

“是!”徐铮和陈默同时应声。

“还有,”苏衍补充道,“大婚当日,京城安保提到最高级别。日本公使馆那边,加派双倍人手监视,松平健一和他手下每一个人,去了哪里,见了谁,说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陈默点头:“已经安排好了。松平健一这几日频繁约见英国、美国公使,试图拉拢他们向我国施压。不过从目前反馈看,英美态度谨慎,不愿直接介入。”

“那就好。”苏衍重新坐回案几后,“你们去准备吧。婚礼前夜,我要看到第一旅先遣队抵达安东的报告。”

徐铮和陈默敬礼退出。

暖阁里又只剩下苏衍一个人。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许久没有动弹。窗外的灯笼红光透过窗纸,在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却驱不散眉宇间那层深深的疲惫。

案几上,放着一封刚刚送来的请柬。

那是大婚礼仪流程的最终版本,厚厚的一沓,从祭天祭祖到接受朝贺,从宫廷宴饮到民间巡游,每一步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本该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此刻却像是一份需要精密执行的作战计划。

苏衍睁开眼睛,拿起请柬翻开。

第一页写着:“寅时三刻,皇帝起驾,赴太庙告祭列祖列宗……”

他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许久,然后轻轻合上请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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