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北进探矿
四月末的清晨，山雾浓得像牛乳，十步外就看不见人影。
刘寅带着王疤眼和五个战兵，牵着两匹瘦马，在浓雾中向北行进。马蹄踏在湿润的山路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个人都裹紧了衣服——山里的清晨依然寒冷，呼出的气变成白雾。
这是他们第二次越过界线，进入黑风寨的地盘。上一次是交易，这一次是探矿。
“刘参谋，再往前五里，就是黑风寨的一个哨站。”王疤眼压低声音，“按规矩，越界要提前打招呼。咱们这么偷偷进去，万一被发现…”
“所以我们不走大路。”刘寅指着左侧的山脊，“从那边绕过去。你不是说，那边有条采药人的小路吗？”
“有是有，但很险，马过不去。”
“那就把马留在这里。”刘寅说，“轻装前进。”
他们在林子里找了个隐蔽处，拴好马匹，留下一个人看守。剩下的六个人，背着工具和少量干粮，开始攀爬山脊。
王疤眼说得没错，这条路确实险。有些地方是悬崖，只能贴着岩壁慢慢挪；有些地方是陡坡，得抓着藤蔓往上爬。但好处是隐蔽——这条路已经荒废多年，除了采药人和猎人，几乎没人知道。
一个时辰后，他们爬上山脊。站在高处，浓雾已经散了些，能看到北边的地形：连绵的群山，深谷纵横，一条河流像银色的带子蜿蜒其中。
“那里。”王疤眼指向西北方向的一片裸露岩壁，“看到没？那片红褐色的，就是铁石山。以前有矿工来探过，说矿好，但太深，官府没开采。后来就被黑风寨占了。”
刘寅用自制的望远镜——其实就是两个竹筒加透镜，工艺粗糙，但能用——仔细观察。岩壁呈红褐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从颜色和纹理看，确实是高品质的赤铁矿。
“储量怎么样？”
“说不准。”王疤眼摇头，“但听老矿工说，要是全挖出来，够用几十年。”
几十年。这个词让刘寅心跳加速。如果真能开采这片矿，铁山营的炼铁业就能持续发展，甚至可能成为整个秦岭地区最大的铁器供应商。
但问题是，这是黑风寨的地盘。
“下去看看。”刘寅说。
他们沿着山脊向下，又花了半个时辰，才接近矿脉区域。
近距离看，矿脉更加壮观。裸露的岩层厚达数丈，红褐色的矿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地上散落着开采过的痕迹——一些碎石，几个废弃的矿镐，还有几个已经坍塌的矿洞。
“黑风寨也挖过？”刘寅问。
“挖过一点。”王疤眼说，“但他们不懂冶炼，挖出来的矿石都卖给山外的商人，换钱换粮。后来商人被流寇劫了，交易就断了。这矿也就荒废了。”
刘寅蹲下身，捡起一块矿石。入手沉重，质地致密，用铁锤敲下一角，断面呈暗灰色，有金属光泽。品质确实比铁山坳那边的高得多。
“含铁量至少四成。”他估测，“杂质也少，容易冶炼。”
“是好矿。”一个战兵说，“但咱们怎么弄到手？”
这是个难题。强抢肯定不行，铁山营现在没那个实力。合作开采？黑风寨会同意吗？
刘寅正在思考，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人声。
“有人来了！”
第二节 遭遇
六个人迅速躲到一块巨石后面。
来的是三个人，都穿着破烂的衣裳，背着竹筐，手里拿着矿镐。看样子是矿工，但神情麻木，动作迟缓。
“又是来挖矿的苦力。”王疤眼小声说，“黑风寨抓来的流民，逼他们挖矿，挖不到定量就没饭吃。”
三个矿工走到矿脉前，机械地开始敲打矿石。动作很慢，显然已经筋疲力尽。
“一天要挖多少？”刘寅问。
“听说是一百斤。”王疤眼说，“挖不够，就挨打，没饭吃。很多人累死在这里。”
刘寅看着那三个矿工。其中一个年纪很大了，头发花白，每挥一下镐都要喘半天。另一个是年轻人，但瘦得皮包骨，眼睛深陷。还有一个是中年人，脸上有鞭痕。
“黑风寨这样对待苦力，不怕他们造反吗？”
“造反？”王疤眼冷笑，“矿场有守卫，十个人，都带着刀。苦力们手无寸铁，怎么造反？而且，他们的家人都被扣在寨子里，谁敢跑，家人就遭殃。”
典型的奴隶制。刘寅心中厌恶，但也知道，这是这个时代的常态。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正观察着，远处又来了一队人：五个守卫，都带着武器，懒洋洋地走过来。
“快点！磨蹭什么！”一个守卫挥着鞭子，抽在老年矿工背上。
老年矿工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装死是吧？”守卫又是一鞭。
中年矿工赶紧上前扶起老人，哀求道：“军爷，他年纪大了，实在没力气了…”
“没力气就滚！”守卫一脚踹开中年人，“今天挖不够一百斤，谁都别想吃饭！”
场面令人愤怒，但刘寅知道不能冲动。他们只有六个人，对方有五个守卫，而且矿场那边可能还有更多。
“记下这里的位置和守卫情况。”他对王疤眼说，“我们得想个办法，既拿到矿，又救这些人。”
“怎么救？”
“和黑风寨谈判。”刘寅说，“用技术换矿权。我们帮他们提高采矿效率，他们分我们一部分矿石。”
“他们会同意吗？”
“试试看。”刘寅说，“另外，这些苦力…或许可以策反。”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骚动。
只见那个年轻矿工不知从哪掏出一块尖锐的石片，猛地刺向一个守卫的脖子！守卫猝不及防，被刺中咽喉，鲜血喷涌，倒地抽搐。
“反了！”其他守卫大惊，拔刀冲向年轻矿工。
年轻矿工转身就跑，但没跑几步就被另一个守卫追上，一刀砍在背上。他扑倒在地，血染红了身下的石头。
老年矿工和中年矿工吓得瘫软在地。
“杀！都杀了！”守卫头领怒不可遏，“这些贱民，一个不留！”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刘寅来不及多想。
“救人！”他低喝一声，拔刀冲出。
第三节 矿场血斗
战斗爆发得很突然。
刘寅六人从巨石后冲出时，守卫们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埋伏。王疤眼一箭射中最前面的守卫，箭矢从眼眶射入，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有埋伏！”守卫头领大惊，但反应很快，立刻组织剩下的三人背靠背防御。
刘寅这边六人，对方只剩四个，人数占优。但守卫们显然受过训练，配合默契，一时间竟守得滴水不漏。
“刘参谋，拖久了会有援兵！”王疤眼喊道。
刘寅也知道不能拖。矿场离黑风寨的哨站不远，一旦惊动，大队人马很快会到。
“用那个！”他指向矿洞。
王疤眼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罐——里面装的是煤焦油蒸馏得到的“轻油”，易燃。他冲向矿洞口，将陶罐里的油泼在洞口的木架上，然后点燃火折子扔过去。
轰！火焰瞬间燃起，浓烟滚滚。
“矿洞着火了！”守卫们大惊失色。矿洞里有他们储存的工具和一些物资，更重要的是，如果矿洞坍塌，他们没法向上面交代。
就在他们分心的瞬间，刘寅和张彤（他坚持要跟来，肩伤刚好就上了）同时出手。两把刀如闪电般刺出，两个守卫中刀倒地。
剩下两个守卫见势不妙，转身想跑，但被战兵们追上，乱刀砍死。
战斗结束得很快，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炷香时间。五个守卫全部毙命，刘寅这边只有两人轻伤。
三个矿工瘫在地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得救了。
“快起来！跟我们走！”刘寅催促。
“走？去哪？”老年矿工茫然地问。
“去我们的营地，铁山营。”刘寅说，“那里有饭吃，有地方住，不用挨打。”
“可是…我们的家人还在黑风寨…”
“我们会想办法救。”刘寅说，“但现在不走，等黑风寨的人来了，谁都走不了！”
这句话惊醒了三人。他们挣扎着站起来，连滚爬地跟着刘寅等人撤离。
临走前，刘寅让战兵们把守卫的尸体拖进矿洞，连同血迹一起处理掉。虽然不能完全掩盖痕迹，但能拖延时间。
一行人沿着原路返回。三个矿工身体虚弱，走得慢，刘寅只能让战兵们轮流搀扶。
回到拴马的地方时，已经是下午。雾早就散了，阳光刺眼。
“上马，快走！”刘寅下令。
十个人（加上三个矿工）挤在两匹马上，其他人步行，沿着小路快速撤离。
刚走出不到二里，后方就传来了马蹄声和喊杀声。
黑风寨的援兵到了！
第四节 追兵与抉择
“快！进林子！”刘寅喊道。
他们离开小路，钻进茂密的树林。马匹在林中不便行动，但追兵有马，速度更快。
“分开走！”刘寅当机立断，“王疤眼，你带三个人和矿工往西！张兄，你带两个人往东！我带着剩下的往北！在老地方汇合！”
“太危险了！”张彤反对，“你一个人…”
“这是命令！”刘寅厉声道，“快！”
众人分头行动。刘寅带着一个战兵，继续向北——那是黑风寨腹地的方向，最危险，但也能最大程度吸引追兵。
果然，大部分追兵朝他们这个方向追来。马蹄声越来越近。
“刘参谋，怎么办？”战兵脸色苍白。
刘寅看了看周围地形：前面是个陡坡，下面是条小河。河水湍急，但不算深。
“跳河！”他说，“顺流而下，能甩掉他们！”
两人冲到河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四月的河水冰冷刺骨，但此刻顾不上了。
追兵赶到河边，看着湍急的河水，犹豫了。他们骑的是马，没法下水追。
“放箭！”
几支箭矢射来，但水流很快，箭都落空了。
刘寅和战兵顺流而下，漂了大约一里，才挣扎着爬上岸。两人浑身湿透，冷得直哆嗦，但总算摆脱了追兵。
“找个地方生火，把衣服烤干。”刘寅说。
他们在林中找了处隐蔽的岩洞，捡了些干柴。刘寅用防水油布包着的打火机点燃柴火——这是他的宝贝，从不离身。
火焰燃起，温暖驱散了寒意。
“刘参谋，咱们这次…惹大祸了。”战兵一边烤衣服一边说，“杀了黑风寨五个人，还抢了他们的苦力，马黑风不会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刘寅说，“但人已经救了，矿也看到了。接下来，是怎么跟黑风寨谈。”
“还谈？他们不杀过来就不错了。”
“正因为他们会杀过来，所以才要谈。”刘寅分析，“黑风寨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是我们的铁器。杀了我们，他们就没有稳定的铁器供应了。所以，只要我们的价值足够大，他们就会权衡。”
“那矿的事…”
“用技术换。”刘寅说，“我们帮他们改进采矿方法，提高效率。他们分我们矿石，同时释放所有苦力。”
“他们会同意吗？”
“看我们怎么谈。”刘寅说，“先把衣服烤干，然后回营地。黑风寨的人，很快会找上门来。”
第五节 对峙与谈判
正如刘寅所料，第二天中午，黑风寨的人就来了。
这次来的不是马三，也不是马黑风，而是黑风寨的二当家——一个独眼龙，姓胡，人都叫他胡瞎子。他带着三十个骑兵，直接冲到铁山营寨门外。
“刘寅！出来！”胡瞎子在马上大喊，“杀我兄弟，抢我苦力，今天不给个说法，踏平你们这破营地！”
寨门内，铁山营已经严阵以待。张彤带着二十个战兵守在门口，弓箭手在箭楼上就位。虽然人数处于劣势，但依托防御工事，有一战之力。
刘寅走上寨墙，朗声道：“胡二当家，此事有误会。贵寨守卫虐待苦力，要杀人，我们只是路见不平。”
“放屁！”胡瞎子怒道，“那是我们黑风寨的奴才，要杀要剐是我们的家事！你们越界杀人，就是挑衅！”
“那胡二当家想怎样？”
“交出凶手，交还苦力，赔偿五百斤粮食，一百斤盐！另外，每月的铁器供应增加一倍！”胡瞎子开出条件，“否则，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黑风寨的厉害！”
这条件苛刻至极，明显是讹诈。
但刘寅没有动怒，反而笑了：“胡二当家，咱们做笔交易如何？”
“交易？什么交易？”
“我帮你们提高采矿效率，让矿场的产量翻倍。你们分我三成矿石，同时释放所有苦力。”刘寅说，“这样，你们既得了利，又得了名——善待苦力，传出去也好听。”
胡瞎子愣住了，显然没料到刘寅会提出这样的方案。
“你…你能让产量翻倍？”
“能。”刘寅说，“只要按我的方法改造矿场，使用新工具，培训矿工，产量翻倍不难。”
“我凭什么信你？”
“我们可以先试验。”刘寅说，“给我十个苦力，一个月时间。如果产量没翻倍，我赔你们一千斤粮食。如果翻倍了，就按我说的合作。”
这个方案对黑风寨来说几乎没有风险——成了，产量翻倍，利益大增；不成，也能白得一千斤粮食。
胡瞎子犹豫了。他不是傻子，知道硬攻铁山营要付出代价。如果能和平解决，还能得利，那当然最好。
“这事我做不了主。”他最终说，“得请示大当家。”
“请便。”刘寅说，“但在这之前，请胡二当家先退兵。咱们是合作伙伴，不是敌人。”
胡瞎子盯着刘寅看了很久，最终挥手下令：“撤！”
三十个骑兵缓缓退去。
寨门内，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刘参谋，你真能让他们产量翻倍？”张彤问。
“能。”刘寅说，“但需要时间和技术。从今天起，我们要做几件事：第一，设计新的采矿工具；第二，制定科学的采矿流程；第三，培训矿工。”
“那三个救回来的矿工…”
“他们是关键。”刘寅说，“他们熟悉矿场情况，了解苦力的处境。我们要从他们那里获取信息，同时也要善待他们，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人。”
当天下午，刘寅见到了那三个矿工。
老年矿工姓郑，以前是个石匠。中年矿工姓赵，是农民。年轻矿工——就是那个反抗的——姓孙，才十九岁，家里人都死在灾荒里。
“谢谢…谢谢刘老爷救命之恩…”郑老汉要下跪，被刘寅扶住。
“这里没有老爷，叫我刘参谋就行。”刘寅说，“你们先好好养伤，然后帮我做件事。”
“什么事？”
“把矿场的情况详细告诉我。”刘寅拿出纸笔，“有多少苦力，守卫怎么分布，采矿的流程，有什么问题…”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知道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矿场有苦力五十多人，都是抓来的流民。守卫二十人，分两班。采矿方法原始，全靠人力用镐挖，效率极低。而且矿洞支护简陋，经常坍塌，已经死了不少人。
“如果能用火药…”刘寅喃喃道。
“火药？”郑老汉摇头，“那东西金贵，黑风寨也没有。”
“我们可以自己制。”刘寅说，“只要有硝石、硫磺、木炭…”
他心中已经有了计划。
第六节 新突破
接下来的几天，铁山营进入了新一轮的忙碌。
刘寅亲自设计了几种新的采矿工具：省力镐、滑轮吊篮、简易轨道车…虽然简陋，但能大大提高效率。
同时，他开始试验制作黑火药。硝石容易找——墙硝、厕所土都能提炼。硫磺难一些，但王疤眼说山里有个温泉，附近有硫磺矿。木炭更简单。
第一次试验是在营地外的空地上。一小撮黑火药装进竹筒，插上引线，点燃。
“轰！”
虽然威力不大，但响声惊人，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成功了！”刘寅兴奋地说，“用这个开矿，效率能提高十倍！”
但问题也来了：黑风寨会允许他们使用火药吗？万一火药被用来对付他们自己…
“所以要加强控制。”刘寅对核心成员说，“火药配方保密，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使用时，必须由我们的人亲自操作。”
“另外，”他补充，“我们要派几个人去矿场，名义上是技术指导，实际上是监督。张兄，这事你来安排。”
“我去吧。”张彤说，“我对矿场不熟，但带兵打仗还行。带几个战兵去，既保护自己人，也震慑黑风寨。”
计划定下，接下来就是等待黑风寨的回复。
第五天，马三来了——他被留作人质，但可以在营地内有限活动。这次他是作为信使来的。
“大当家同意了。”马三说，“但有两个条件：第一，试验期只有一个月，产量必须翻倍。第二，你们派去的人不能超过五个，而且一切行动要听我们守卫的指挥。”
“可以。”刘寅说，“但我们的人要有自主权，不能当苦力使唤。”
“这个…我会跟大当家说。”马三说，“另外，大当家想见你。明天，在矿场，当面谈细节。”
这是要当面交锋了。
刘寅知道，明天的会面将决定铁山营和黑风寨未来的关系。是继续合作，还是走向对抗。
“好，明天我去。”他说。
当晚，刘寅在笔记本上写下：
崇祯八年四月二十八日（推测）
位置：铁山坳
状态：人口69人（新增三名矿工），与黑风寨关系紧张
关键进展：1.发现高品位铁矿脉 2.成功解救三名矿工 3.黑火药试验成功 4.与黑风寨达成临时协议
危机：1.矿场谈判风险 2.火药技术可能泄露 3.黑风寨信任度低
明日计划：1.与马黑风面谈 2.敲定矿场合作细节 3.准备第一批技术指导人员
备注：曲辕犁已制作三架，开荒面积达二十亩。水力机械设计完成，待实施。需建立火药生产保密制度。
写完，他吹灭油灯。
窗外，月光如水。
明天，将是新的挑战。
但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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