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清晨永远来得有点仓促。
ICU楼层窗外刚泛出一层浅白,走廊里的冷白灯还亮着,让人分不清现在是几点。
陆湛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后背有些僵。昨晚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守在这里。
安宁之印贴上墙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这栋楼周围的“水声”变了。
原本杂乱的水管流动、空调冷凝水,甚至墙体里的潮气,都被一圈轻柔的力量罩住,像有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笼在楼外,把那些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隔绝在外。
这是王城给的东西——不是攻击,不是杀伐,而是一层安静的庇护。
病房里的监护设备发出低低的滴答声。
陆湛隔着玻璃,看着母亲平稳起伏的胸口,心里那根弦,总算比昨天松了一点。
“你这腰不酸?”
身侧忽然有人开口。
熟悉的声音。
陆湛扭头,看到礁拎着两杯还冒热气的豆浆,另一只手提着一袋刚出炉的油条。
“你是什么时候上来的?”
“你刚走神。”礁把早餐递给他,“想事情太专注,连电梯响都没听见。”
陆湛接过豆浆,指尖贴到杯壁,自动把温度往下压了一点——热气还在冒,却不烫手。
这是昨晚握住权杖影子之后他发现的一个“副作用”:对水,还有温度,多了一点直觉。
“医生呢?”他问。
“刚查完房。”礁靠在墙上,眼神扫了眼里面,“我上来的时候,林医生正从那边往下走。”
“他说了什么?”
“说你妈的情况,比昨天稳一点。”礁顿了顿,“不过安宁之印只能帮她挡住外头的脏东西,里面的病,还得用你们人类的办法治。”
“手术。”陆湛看着母亲,“器官移植。”
“嗯。”礁点头,“林医生那边已经提交加急申请了。但你也知道,这种事,除了医疗本身,还有很多——”
“钱、床位、配型、关系。”陆湛接上,“我知道。”
这些年在江城打工,该见的不该见的,他都见过。
就算不牵扯玄学深渊,病房外面的世界也已经够复杂。
“议会那边的裁决,早上会出结果。”礁说,“要不要为一个海皇系王族觉醒者开特别通道,也得等他们开完会。”
“你觉得会给吗?”陆湛问。
“从理智上,会。”礁说,“从人性上——会有不少人不爽。”
“我现在,大概是他们见过最大的‘不稳定因素’。”陆湛笑了一下,自嘲味不重,像是在陈述事实,“既怕我死,又怕我活。”
“习惯就好。”礁耸肩,“我们这行,不稳定因素越大,越容易抢资源。”
他话刚落,电梯“叮”了一声。
几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走在最前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不算锋利,却像永远在算账。
他身后跟着两男一女,穿着普通,却不自觉地把周围“散”出一个清晰的防线圈。
“唐淮。”礁挑了下眉。
“江城联络点负责人。”他低声对陆湛说,“也是这次临时行动小组的召集人。”
男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
“陆先生。”他停下,语气礼貌,“第一次见面,我是深海议会江城联络点的唐淮。”
“昨晚海底的情况,我们已经收到初步反馈。”
陆湛站起身,点了点头:“唐先生。”
唐淮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两秒。
那种打量不带赤裸敌意,却绝不轻松——像在看一件价值极高、却随时可能炸裂的样本。
“这里不适合谈。”唐淮收回视线,微微侧身,“如果可以,麻烦两位跟我走一趟。”
“去哪?”陆湛问。
“楼下。”唐淮看了眼墙上的钟,“八点整,视频会议开始。议会暂时给你们安排了一个‘见证席’。”
“是他们单方面宣判我们,还是也听我们说话?”陆湛道。
“至少形式上,会给你们说话的机会。”唐淮笑了一下,“至于实质上……”
他停了一下,没有说完。
礁拍了拍陆湛的肩:“走吧。反正你妈现在有安宁之印罩着,短时间内没人能动她。”
“好。”
陆湛最后看了一眼玻璃里的床。
“我去一趟。”
“你先休息。”
他在心里说完,转身跟着他们进了电梯。
……
地下三层。
正常病人和家属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电梯门打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却和楼上不太一样——这里的味道更干净,更冷,也更“空”。
长廊两侧是统一的浅灰墙,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偶尔有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匆匆走过,却没人多看他们一眼。
“医院的辅助实验区?”陆湛问。
“对外是这样。”唐淮说,“对内,是江城联络点的临时会议点之一。”
他在一扇普通铁门前停下,伸手在旁边屏幕上按下去。
指纹、虹膜、密码。
三道验证之后,门内轻轻一响。
门开了。
房间不大。
四面墙上没有窗,只有一块占据半面墙的大屏幕和一圈弧形桌子。桌后已经坐了两个人,都是陌生面孔。
一个是戴金属框眼镜的中年女人,眉眼凌厉,气场不像前线实战,更像长期待在案头的人——冷静、挑剔。
另一个是个削瘦的年轻男人,二十七八岁,眼睛有点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右手手背上也有一枚纹路,但不是三叉戟,而像一段波浪。
“江城本地觉醒者。”礁低声道,“段序,备案B级战力,擅长水压操控。”
“你对我的了解永远比人事部快一步。”段序笑眯眯开口,“礁,我一直以为你不爱和人打交道。”
“我也一直以为你不会这么准时。”礁回敬。
“毕竟大场面。”段序摊手,“海皇系王族,隔几千年蹦出一个,我总得来看看。”
他的视线落到陆湛身上,毫不掩饰。
“就是你?”他歪头,“昨晚那一场动静,是你捅出来的?”
“深渊先动手的。”陆湛淡淡道,“我只是还回去一部分。”
段序眼睛亮了一下。
“挺有意思。”他笑道,“难怪他们说,你跟以前议会一点点养出来的觉醒者不太一样。”
“我不是他们养出来的。”陆湛说。
“也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中年女人开口。
她把眼镜往鼻梁推了推,冷冷看他一眼:“王城试炼通过,权杖影子预契,深渊源心毁于你手。”
“一夜之间,你从一个普通失业社畜,变成了所有预案之外的最大变量。”
“所以今天这一场,不是给你封什么勋章,而是——”
“给你划线。”
“划什么线?”陆湛问。
“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唐淮坐到桌边,“你要配合什么,不配合会被当成敌人。”
“以及——”中年女人补充,“我们要为你承担多少风险。”
礁拉了把椅子坐下,示意陆湛在他旁边坐。
“这位是内务审查部的苏槐。”他低声说,“专门负责盯我们这种‘不老实’的人。”
苏槐听见“内务审查”四个字,也没反驳,只淡淡道:“至少我不负责盯ICU里的病人。”
“那我感谢你。”陆湛道。
他说话不卑不亢,连笑意都不多。
苏槐微微扬眉:“口齿倒是利索。”
唐淮咳了一声,打断即将开始的针锋相对。
“时间到了。”他看了眼桌上的终端,指向正前方的大屏,“双方就位。”
大屏亮起。
先是密集编码流过,紧接着画面定格。
七个窗口同时展开。
有整面书架前的老人,有实验室里戴着护目镜的人,有背后挂地图的中年男人,还有一块纯暗影,只能看见轮廓。
那是深海议会总会的远程投影。
“江城联络点,汇报线已接通。”
屏幕中央,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关于江城近海‘破浪礁’异常潮汐事件、亚特兰蒂斯王城局部浮现、权杖影子预契,以及深渊源心爆发失败的情况,”那声音一字一顿,“请现场直接参与者先做口头简报。”
所有视线几乎同时落在礁和陆湛身上。
礁叹了口气:“有破事,永远轮到我先说。”
“你喜欢扮见证人。”段序低笑。
礁没理他。
他用了不到五分钟,把昨晚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王城外城屏障、初级王权试炼、权杖影子预契、四臂祭司引源心、“封潮锁回旋”毁源心……
语气一如既往地简洁,甚至有点敷衍,但关键点一个没落。
“源心确定被毁?”某个窗口里的实验室男人开口,“没有残余?”
“至少在我们的感知范围内,已经没有深渊裂口前兆。”礁道,“王城浅层锚点也稳定下来了。”
“深渊那边没有继续硬攻,很不正常。”地图前的中年男人皱眉,“它们一向不会轻易退。”
“因为硬攻拿不到好处。”另一个沙哑声音插进来,“反而暴露了一部分力量。”
“对深渊来说,这次是失败。”
“但对我们——”暗影窗口后的人第一次开口,声音低哑难辨,“未必是胜利。”
“我们把王城从深处拉上来了一截。”
“也把海皇系未完成体,暴露在深渊视野里了。”
屏幕前短暂沉默。
“说得简单点。”苏槐轻敲一下桌面,“从现在起,无论深渊,还是我们自己,都不可能再把他,当普通觉醒者看。”
她抬眼,看向陆湛。
“陆湛。”
她第一次直接喊他的名字。
“你自己,怎么认这一场?”
“认?”陆湛笑了一下,“我现在没资格给这一场贴标签。”
“对我来说,结果就四件事——”
“我活着回来,王城没塌,深渊源心碎了,我妈的ICU多了一层安宁之印。”
“至于你们要怎么定性,是胜利,还是‘阶段性风险释放’——那是你们的事。”
屏幕那头,有人低低笑了一声。
“嘴倒挺硬。”
书架前的老人抬眼看他,目光不见浑浊,反而清明得吓人:“至少说明一点——你还清楚自己先要守的是什么。”
“那你呢?”苏槐问,“除了你母亲,你打算守什么?”
“昨天在王城里,他们已经问过了。”陆湛说。
“那你再回答一次。”苏槐道,“这回,换我们听。”
陆湛沉默了一瞬。
他不喜欢在别人面前反复剖开自己,但很显然——在这群人面前,他说什么、怎么说,都会被记录下来,成了以后衡量他的“标准”。
“我之前说过。”他道,“对我来说,顺序是——先是她,再是这座城,再是这一片海。”
“如果有一天,这三者之间必须取舍……”他顿了顿,“我现在还做不到提前给出一个绝对答案。”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只要我还活着,我不允许任何一方,把它们当筹码。”
苏槐静静看着他。
“你知道你这句话,在这个会议里,有多不受欢迎吗?”她说。
“我知道。”陆湛答,“但你们也知道,如果我现在立刻换一套好听的说法,反而更危险。”
老人轻轻笑了一声:“至少诚实。”
暗影窗口里的声音也扯了扯嘴角:“比上一代某些人强。”
“好。”
地图前的中年男人敲了敲桌面,“王权印记已经刻在他体内,权杖影子也预契了,现在再讨论‘能不能让他退出’,没有意义。”
“问题是——我们怎么跟他合作。”
苏槐翻了一页资料:“内务审查部的意见是,对陆湛采取‘高危资产’等级监控。”
“具体包括:”
“一,限制其离开江城辖区;”
“二,一切战斗行为、能力测试,必须在议会监督下进行;”
“三,将其直系亲属统一纳入议会保护名单,同时作为必要制衡手段;”
“——四,如有明显失控迹象,保留最高级封印乃至抹杀预案。”
她说这几条时,语速不快,像在读一份标准条款。
陆湛听完,脸色平静。
礁却皱了皱眉:“这就是你们的‘合作’?”
“这已经是内务提的最温和方案。”苏槐道,“也有人建议直接送他去深海最高封锁区,由总会集中监看。”
“他们可以来江城亲自试试。”礁冷淡道。
“我只是负责转达意见。”苏槐说。
唐淮咳了一声:“外务行动部的意见,和内务略有不同。”
他打开另一份文件,投到他们面前的小屏上:“破浪礁事件之后,深渊在东线的活动明显增加。我们需要一个真正握有这片海‘权柄’的人,作为特别行动人。”
“简单讲——”
“我们希望陆湛成为江城海域的‘王族代理人’。”
“听起来比‘高危资产’好听一点。”陆湛道。
“好不好听不重要。”唐淮说,“重要的是权责。”
“这条特别行动线,如果你同意,会有三点直接和你相关。”
“一,议会负责你母亲的全部治疗费用及后续康复支持,包括医疗、护理、生活安置。”
“二,你在江城辖区内的部分行动,可以不走常规审批,由我们这条线直接备案。”
“三,议会向你开放部分资料与资源,包括深渊情报、王城残卷,以及适配你身体的辅助器械。”
“作为代价——”
他抬眼,与陆湛对上视线:“深渊相关事件,你要承担先发介入义务。”
“简单说,有事你先上。”礁给他翻译。
“另外——”唐淮继续,“你必须保证,在没有充分理由前,不主动扩大权柄使用范围。”
“昨晚那种牵半片海潮汐的行为,不能变成常态。”
“你们怕深渊顺着那些痕迹找过来。”陆湛说。
“是。”唐淮坦然承认,“也怕有其他人类势力,盯上你。”
屏幕那头,书架前的老人轻咳了一声:“总的意见可以概括为——不给深渊白捡便宜,也不给你背后多伸出几只手。”
“你要资源,我们会给。”
“你要自由,也会给一部分。”
“但你要清楚——”
“这片海,不只是你一个人的。”
陆湛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那我也说一句。”他道,“我可以合作。”
“但如果哪一天,我发现所谓特别行动线,已经变成你们拿我身边人当筹码的一根绳子——”
“我会先把绳子砍断。”
屏幕那头,有人皱眉。
也有人笑。
暗影窗口里,那团看不清脸的身影低笑了一声:“有胆。”
“记录。”苏槐对一旁的终端道。
“陆湛,对特别行动线的合作意向为‘有条件接受’,附加条款如下……”
她飞快敲了几行,又被打断。
“行了。”书架前的老人摆摆手,“不用每句狠话都敲进去。”
“今天的裁决——”
他环顾一圈屏幕上的脸。
“表决吧。”
不到半分钟,屏幕上方弹出结果。
六票同意,一票保留,零票否决。
“从现在起。”暗影那一方开口,“陆湛,深海议会江城海域特别行动人,代码暂定——蓝潮。”
“内务部保留对其行为追踪权。”
“外务部负责任务与资源调配。”
“江城联络点,具体执行。”
“明白。”唐淮起身,略微躬身。
“陆湛。”书架前老人的目光最后一次落在他身上,“我个人有一条建议。”
“你说。”
“永远记住你刚才那句——‘先是她,再是这座城,再是这一片海’。”老人道,“前提是——”
“你要有活下来的本事。”
屏幕一点点暗下去。
会议结束。
房间里的灯恢复成普通白光。
苏槐合上终端,站起身:“我去准备内务那边的备案。”
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一下,回头。
“有句话,我不代表议会,只代表我自己。”她说。
“你最好别让我们后悔今天的票。”
“也别让你妈,后悔生了你。”
说完,她推门离开。
段序吹了个口哨:“内务这位,说话一如既往不挑耳朵听。”
“她嘴硬,心不一定。”礁道,“你别全当真刺。”
唐淮把一张黑色卡片推到陆湛面前。
卡片上没有银行标志,只在右下角印着一个极小的波浪符号。
“这是行动专项基金卡。”他说,“对外挂在某个合作慈善机构名下,对内由我们三个共同监控。”
“理论上——你可以刷它给你妈治病,也可以拿去买一艘游艇。”
“只要事后报账,写得过去。”
“那如果我想拿它买一把顺手的菜刀?”陆湛问。
“可以。”唐淮笑,“只要你不是打算拿菜刀去砍某个议员。”
“那我就先收下了。”陆湛把卡片收入钱包。
那一刻,他突然切实意识到一件事——
钱这种东西,在更大的力量面前,确实只是可以随手挪动的数字。
但对躺在ICU里的那个人来说,这个数字,可能就是多活几年,或者少活几年。
“关于你能力测试的问题。”唐淮看向他,“正常流程,是把你送去总会评估中心待一段时间。”
“但现在——”
“你妈的情况不允许。”
他停了两秒:“所以我们准备给你开个小灶。”
“小灶?”陆湛问。
“在江城本地分段测。”礁解释,“每次搞一点,不一次性把你往死里用。”
“顺便让你熟悉权杖影子的状态。”
“同时,我们也会分批次向你披露王城和深渊的更多信息。”唐淮补充,“前提是,你没打算把这些情报转手卖给深渊。”
“他们不需要我卖。”陆湛说,“他们会自己来抢。”
“那就别让他们抢到。”礁起身,“走吧。”
“去哪?”
“先送你回楼上。”礁说,“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守在ICU门口。”
“至于特别行动线的第一单任务——”
“等你妈手术时间定下来,再谈。”
……
回到ICU楼层时,窗外已经彻底亮了。
走廊里多了些人,有换班的护士,也有一脸疲惫的家属。
林医生正从另一头走来,手里拿着病历,看到陆湛,脚步顿了一下。
“正打算找你。”他说。
“是我妈的事?”陆湛问。
“嗯。”林医生点头,把他拉到一旁,“昨天我们讨论了一晚上,结合最新检查和今早的数据,移植手术可以往前提一提。”
“最快——三天后。”
“三天?”陆湛心里一紧,“这么快?”
“昨天晚上之后,这层楼的环境数据有点不一样。”林医生压低声音,“不管你是怎么做到的,至少给我们创造了一个相对理想的手术环境。”
“你母亲现在的状态,是不适合再拖,又还勉强撑得住一次大手术的临界点。”
“从医生的角度,这是最好的时间窗口。”
“配型呢?”陆湛问,“之前不是说还要等——”
“我们刚收到一份新的供体信息。”林医生看了他一眼,“细节不方便多说。”
“你只需要知道——”
“这是目前能找到的,与你母亲匹配度最高的一例。”
陆湛沉默了两秒。
“手术费用……”
“这部分不用你操心。”林医生说,“医院这边已经收到一笔某基金会的专项拨款,明面上是社会救助。”
“但我知道,真正运作的人,是你身边这位。”
他说着,看了礁一眼。
礁只是淡淡一笑:“我们议会也偶尔做好事。”
“那就按你们安排来吧。”陆湛道。
林医生点头:“你这几天,好好休息。”
“手术那天,我们需要你签很多字。”
他走后,走廊短暂安静了一会。
“基金会?”陆湛看向礁。
“合作单位。”礁说,“议会很少直接出面,容易引火。”
“这算是特别行动线给你的第一笔回报。”
“那后面的账,我自己记着。”陆湛说。
“记什么?”
“记他们帮了我多少。”陆湛看着ICU的门,“也记他们往我身上压了多少。”
“总有一天要算清楚。”
礁没接话。
他知道,这种话不适合在医院走廊里继续往下聊。
“接下来几天,你先把自己收拾好一点。”他转而说,“权杖影子在你体内还会继续磨合,别乱用。”
“尤其在这种地方。”
“我知道。”陆湛道。
他靠在墙上,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呼吸一点一点放慢。
从码头那一滴蓝血,到破浪礁下的潮汐之门,再到王城试炼、深渊源心——短短两天,他走完了过去三十年都没想过的路。
可真正难的,还在后面。
“礁。”他忽然开口。
“嗯?”
“我妈手术之后。”陆湛道,“如果一切顺利,我想找份工作。”
礁愣了一下:“你现在这个状态,还惦记上班?”
“上班不一定是给别人打工。”陆湛说,“也可以是——”
“在这座城里,找一个合理的身份。”
“不然哪天深渊的人从海底爬上来,随便一查,我名下什么都没有,只在ICU和海边来回跑,很快就会有人起疑。”
礁沉默一秒,随即笑了。
“你比很多觉醒者想得远。”他说,“一般人觉醒之后,只顾着练力量。”
“那你帮我想想。”陆湛说,“既要和这座城的日常打交道,又得方便我随时往海边跑的工作。”
“比如——潜水教练?海事局?海上救援队?”
“……你还是先把手术过了。”礁扶额,“工作这事,可以交给唐淮头疼。”
他说到这,忽然顿了一下。
“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
“你要在这座城里,找一个足够合理的位置。”
“海底是战场,陆地也是。”
“深渊不会只在海里伸手。”
“它们也会——”
他看向那扇普通的安全门,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从下水道,从河,从一杯水,一点点爬进这座城。”
“你要挡,就得两边都看。”
陆湛“嗯”了一声。
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身侧的窗玻璃。
远处江面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碎银,普通人只会觉得是好天气。
而在他的视线里,江水深处,有一些细微的暗影,正在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冲淡。
那是王城、权杖印记和安宁之印带来的余波。
也是他在这座城里的第一道痕迹。
“行。”
他低声道。
“那就从这里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