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从警局里出来后，我成了一具空壳。
我是世界上最没用的母亲，是一个瞎子。
女儿曾经在我不知道的角落，在一墙之隔遭受折磨。
我却一无所觉。
而那些天，我正坐在电脑面前。
如同复建般反复尝试，幻想给女儿更好的生活。
耳机的声音，覆盖了女儿的尖叫。
只因为一些虚无的代码，我失去了亲人。
悔不当初。
我如疯了一般在家中翻找。
警察早已搜查过家里的每一处角落。
我知道希望渺茫。
我只想找到一点点，真相的痕迹。
手伸向床底时，摸到了硬物。
那是被改造成了吊坠的模样的录音机。
是女儿常用的物件。
我颤抖着，按下播放键。
先是漫长的，压抑的沉默，只有微弱的，被捂住的啜泣。
我几乎要放弃，却在最后一秒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求求你们……杀我的时候……小声点……”
“盲人的听觉很灵的……”
“别让我妈妈听到……”
我瘫软在地，胃里翻江倒海。
在女儿的泣音里，按下了暂停键。
连滚带爬地推开浴室的门，干呕着。
原来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真的会想吐。
十年前的“妈妈”，是你逃生的密码。
十年后的“妈妈”，是你遇害的软肋。
我趴在洗手台上，泣不成声。
我又想起女儿的那句遗言。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个瞎子妈妈。】
恨妈妈也没关系。
妈妈爱你。
妈妈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我一拳砸碎了镜子，踉跄地冲出了浴室。
录音还没听完。
我摸索着捡起，抱在怀里。
再次按下了播放键时，传来的是讥讽不屑的嗤笑。
是青春期刚刚变声的，男性的声音。
“臭婊子，还给老子谈上条件了？”
“要不是长得还有几分姿色，白送我都不要……”
我听到了拳头与巴掌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然后，是窸窣的，压抑的，哭泣。
“老实点，我们不介意多杀一个瞎子老太！”
“你和你妈，命都贱！活该！”
呜咽，喘息，哀求，充斥了我的全部感官。
“咱没满14岁，兄弟们还等什么？上啊哈哈哈”
“谁不上谁是怂包！”
更激烈的蹂躏声、哄笑着在我耳朵扎根。
“我会听话的……求你们，放过我的妈妈……”
我攥紧了拳头，指尖用力到发白。
黏腻的血顺着皮肤滴落在地，我浑然不觉。
只是麻木地，想将这一段录音再听一遍。
我要记住他们的声音。
指尖，却误触了“上一段”的按钮。
“妈妈……当你听到这一段录音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心脏也一并随之破碎。
这才是女儿真正的，遗言。
“对不起妈妈，瞒了你这么久。”
“可我查过了，他们得不到惩罚的。”
耳鸣，再次如海啸淹没了我。
我站在潮水正中央，避无可避。
“妈妈，他们想杀我……我不怕死。”
“我只怕他们伤害你。”
“我留下一封假遗书……这样，警察叔叔就会保护好妈妈啦！”
女儿说这句话时，明明是带着笑意的。
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最普通、最寻常不过的冷笑话。
和平时一样。
可我听到了。
她在哭。
“冬天太冷了，妈妈。别再捡垃圾了。”
“妞儿不要新衣服。”
“妞儿只要妈妈幸福。”
我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来了。
随即，是女儿关闭录音键时手忙脚乱的声音。
在混乱之中，女儿的最后的一句话很轻很轻，像是风中的柳絮。
“妈妈，我爱你……”
女儿临死前也想不到。
慌忙中跌落在床底的录音机，居然误打误撞开了机。
然后，记录下让我痛不欲生的——
【死亡录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