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深处传来的轰鸣与建筑崩塌的哀鸣尚未平息,新的异变已如瘟疫般在疗养院的每一寸空间滋生、蔓延。
林秋冥背靠着冰冷厚重的铁门,剧烈的心跳与门后深渊的咆哮几乎同步。他手腕上布满裂痕的压惊玉钱终于“啪”地一声轻响,彻底碎裂,化为黯淡的粉末。最后一层微弱的精神防护消失了,黑雾带来的冰冷与恶意瞬间变得清晰无比,如同无数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他必须立刻离开。然而,当他转身望向通往主廊的辅路时,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几乎冻结。
走廊活了。
原本斑驳的淡绿色墙皮,此刻正大片大片地蠕动、剥落,露出下面暗红色、仿佛新鲜血肉般的基质。这些“肉墙”表面,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轮廓,它们无声地张合着嘴,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盯”着林秋冥。潮湿的水磨石地面,正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铁锈与腐败的甜腥味。液体汇聚、流淌,竟在走廊中央形成了一条不断延伸的血河,血河中,不时有苍白肿胀的手臂伸出,胡乱抓挠着空气,又无力地沉没。
头顶闪烁不定的灯管,发出的不再是滋滋的电流声,而是变成了细碎、重叠的哭泣与哀嚎,声音时远时近,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魂灵挤满了天花板的空间。
这不是简单的“回响”或“执念”。这是疗养院积攒了数十年的痛苦、恐惧、被吞噬的身份残渣,在“闸门”失效、核心存在苏醒的刺激下,发生了彻底的恶性活化。整座建筑,正在变成一个巨大、痛苦的活体鬼域。
“必须……找到他们!”林秋冥咬紧牙关,强忍着精神上的强烈不适和呕吐感,将所剩无几的辟瘴膏全部抹在鼻下。辛辣刺鼻的气味带来短暂的清醒。他紧握医者誓言之徽,徽章持续散发着温热的银光,在周身形成一圈极淡的光晕,勉强驱赶着试图逼近的寒意和低语。
他不能走那条“活化”的主廊。目光扫向侧方,那里有一扇通往另一条狭窄通道的防火门。门上的绿色指示灯忽明忽灭。
他冲过去,拧动门把手——锁着。但门上的玻璃窗后,隐约能看到通道另一头有手电筒的光晃过,还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喊。
“洪石!阿飞!”林秋冥用力拍打门板,压低声音喊道。
脚步声顿了一下,随即加快,手电光迅速靠近。玻璃窗后出现了洪石苍白惊恐的脸和阿飞紧握铜哨、浑身发抖的身影。
“林哥!这、这地方全变了!”洪石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颤抖,“墙在流血!有东西在墙里说话!”
“门锁了!找东西砸开!”阿飞带着哭腔喊道,用没受伤的右臂拼命拧着门内侧的把手,同样纹丝不动。
林秋冥后退一步,看向手中的徽章,又看了看旁边“活化”的肉墙。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他举起徽章,将发烫的银质表面猛地按向门锁旁边的墙壁——那正在渗血的“肉墙”!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鲜肉,接触点冒起一股青烟,伴随着一声尖锐、非人的痛苦嘶鸣!那片墙壁上的人脸轮廓剧烈扭曲,迅速淡化、消失,墙壁的蠕动也停滞了一瞬。门锁内部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快开!”林秋冥吼道。
门内的洪石和阿飞立刻拧动把手,防火门应声而开!三人终于汇合,来不及多说,立刻冲进相对“正常”的狭窄通道,反手将门关上,并用旁边一个废弃的铁架死死顶住。
门刚关上,外面就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噪音,仿佛有无数东西想冲进来。
通道内光线昏暗,只有远处应急出口的绿光。三人背靠着墙,剧烈喘息。
“白哥呢?”洪石急问。
“地下出事了,他可能从另一边撤了。”林秋冥快速说道,“我设了一个锚点,但那里已经毁了。这地方在‘活过来’,我们必须找到相对稳定的区域,或者……找到离开这个‘预览’的方法!”
“离开?任务时间还没到……”阿飞看向手腕,却发现自己皮肤下,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正在渗出细密的血珠,排列成一个扭曲的倒计时,但数字正在疯狂乱跳,极不稳定。“这、这是怎么回事?”
“场景核心崩坏,预设的规则和时限都在紊乱。”洪石脸色难看地检查着自己的设备,紊乱指针已经彻底停转,残破妆镜的裂痕又多了一道,“我们可能等不到六小时结束了,要么提前被这鬼地方吞掉,要么……”
他的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有节奏的“叩、叩、叩”声打断。
声音来自他们头顶的通风管道栅栏。
三人猛地抬头。生锈的栅栏后面,一片漆黑。但那敲击声清晰、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韵律。
紧接着,栅栏的缝隙里,开始渗出一缕缕漆黑如墨、却又夹杂着血丝的长发。头发越来越多,像是有生命般向下垂落,扭动着,延伸着。然后,一只完全漆黑、指甲尖长的手,缓缓从发丝中探出,抓住了栅栏边缘。
“跑!”林秋冥低吼。
三人顾不上方向,沿着通道向前狂奔。身后传来栅栏被撕裂的刺耳声,以及一种湿漉漉的、物体在管道中快速爬行的窸窣声。
通道尽头是向上的楼梯。他们冲上楼梯,来到似乎是三楼的地方。这里的“活化”程度稍轻,但同样诡异:走廊两侧的病房门,所有的观察窗玻璃后,都贴着一张张相同的、面无表情的护士脸。它们随着三人的跑动而缓缓转动眼珠,视线始终跟随。
“去东侧杂物间!我姐说的稳定点!”林秋冥凭借记忆和徽章的微弱感应,指向一个方向。
他们拐进东侧走廊。这里的灯光相对稳定,但空气中飘浮着灰白色的、如同棉絮般的物质,仔细看,每一团“棉絮”里都包裹着一个微缩的、痛苦挣扎的人形虚影。吸入这种空气,会感到肺部冰凉,脑海中有陌生的记忆碎片闪过。
杂物间的门就在前面,虚掩着。
就在他们即将冲进去的刹那,杂物间旁边的墙壁,突然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紧接着,一个身影从墙里“挤”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破旧病号服的老妇人,背对着他们,低着头,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轻轻摇晃着,哼唱着走调的摇篮曲。她的身体一半凝实,一半却如同雾气般与墙壁相连。
她似乎没注意到三人,但当她哼唱的旋律飘过来时,洪石和阿飞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涣散,脚步也不由自主地放慢,脸上露出茫然的、仿佛回到童年的神色。
“捂住耳朵!别看她的背影!”林秋冥厉声道,同时催动医者誓言之徽,银光略微一盛,驱散了些许诡异的旋律影响。
老妇人仿佛被惊动,哼唱声停了。她抱着怀里的“东西”,开始极其缓慢地转身。
不能让她转过来!林秋冥不知道转过来会看到什么,但直觉那是致命的。他猛地将手中即将熄灭的冷光棒,狠狠砸向老妇人脚边!
幽绿的光芒炸开,老妇人雾气般的下半身一阵波动,转身的动作被打断。她发出一声不满的、如同老旧风箱般的叹息,抱着怀里的东西,缓缓沉回了墙壁之中,消失不见。
三人趁机冲进杂物间,反锁上门。
杂物间里堆满积灰的旧家具和床单,空气中有一股陈旧的霉味,但奇迹般地,这里没有“活化”的迹象,那些灰白的“记忆棉絮”也被隔绝在外。徽章在这里的感应也相对平稳。
“暂时……安全了?”阿飞瘫坐在地,脸色惨白。
“只是相对。”林秋冥检查着房间,目光落在角落一个老旧的木质柜子上。柜子表面,用指甲或锐器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正字,旁边还有一些残缺的名字和日期,最早可以追溯到七十年代末。这里是某个有意识的人长期藏匿、计数的地方。强烈的个人痕迹与执念,或许正是这里能保持相对稳定的原因。
“这里可以作为一个临时锚点。”林秋冥说道,“但我们不能久留。场景崩溃在加速,必须找到白瑾瑜,然后想办法触发‘回归’。”
“怎么触发?任务只说生存到时间结束……”洪石喘着气。
“常规方法可能没用了。看看这个。”林秋冥让两人看自己渗出血液、乱码般跳动印记的手腕,“规则在崩坏。或许……我们需要主动‘打开’一扇门。”
“就像鬼舍里的‘血门’?”洪石立刻反应过来。
“类似。这里本身就是血色驿路的一个节点,只不过现在是‘预览’状态。既然有‘入口’,就应该有‘出口’。出口可能被隐藏了,或者……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比如,收集到足够的‘真相’,或者,触碰到这个场景的‘核心矛盾’。”林秋冥分析着,回想起张建军笔记、哥哥的留言、陈默母亲的遗书,以及地下那恐怖的“闸门”和存在。
“核心矛盾……就是那个地下东西,和用病人喂养它的院长势力?”洪石眼神一凛。
“恐怕不止。”林秋冥看向杂物间的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鬼影重重的走廊,“还包括像‘老刀’、像那个无脸维修工、像外面那些活化鬼怪……所有被这座疗养院吞噬、扭曲、囚禁的一切。它们的执念、痛苦、愤怒,共同构成了这个鬼域。我们或许需要……‘平息’或‘直面’某种根源性的东西。”
这听起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在绝境中,这是唯一能抓住的思路。
突然,杂物间的门板传来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
“咚、咚、咚。”
三声,标准而清晰。
不是狂暴的撞击,不像鬼怪的袭击。
三人瞬间屏住呼吸,握紧手中的东西。
门外,响起一个沙哑、疲惫,但熟悉的声音:
“是我……白瑾瑜。”
林秋冥立刻示意洪石和阿飞戒备,自己小心地靠近门边,透过门缝向外看。只见白瑾瑜浑身是血和尘土,拄着斧头靠在门外墙上,脸色惨白如纸,后背的衣物被扯烂,露出下面那片紫黑色、此刻正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混合烙印”。他的眼神虽然疲惫,但依旧清醒锐利。
林秋冥快速打开门,将他拉进来,重新锁好。
“你怎么样?”
“死不了。”白瑾瑜靠在墙上,剧烈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带着黑气的血沫,“下面……彻底开了。那东西……不止一个。黑雾里……有很多‘手’,很多‘眼睛’。闸门不是门,更像是个……‘封印’或‘过滤器’。现在,过滤器坏了,什么都往外冒。”
他简略描述了地下洞窟最后的崩溃,以及自己如何利用洞窟结构塌陷的混乱逃出,又在“活化”的走廊里遭遇了数次惊险。他后背的烙印与地下存在的共鸣几乎让他失控,是胸口的兵牌传来一丝坚定的暖意,才帮他维持住清醒。
“我们需要离开,立刻。”白瑾瑜斩钉截铁,“这地方撑不了多久了。我逃出来时,看到一些区域的‘回响’开始互相吞噬、融合,变成了更恶心的东西。还有……‘门’在出现。”
“门?”
“血红色的,像是用凝固的鲜血和骨骼拼成的门。飘在走廊里,或者从墙壁、地板里‘长’出来。有的开着缝,里面黑漆漆的,有东西想往外爬;有的关着,但门板上……有东西在动,像是有恶鬼被画在上面,眼睛会转。”白瑾瑜的描述让人不寒而栗,“我感觉,这些‘门’可能是场景崩溃形成的空间裂缝,也可能是……某种东西在主动开门,想进来,或者想把我们拉进去。”
血门!这些门,会不会就是离开的“出口”?抑或是通往更可怕之地的“入口”?
“能分辨哪些是出口吗?”洪石问。
白瑾瑜摇头:“不能。但靠近时,烙印的反应不同。有些门让我感到强烈的吸引和……饥渴;有些门则让我感到排斥和危险。我避开它们才找到这里。”
林秋冥沉思。或许,白瑾瑜的烙印,此刻成了探测这些“血门”性质的危险雷达。吸引他的,可能连接着地下存在或更深的污染;排斥他的,或许相对“安全”,或者通往“外界”?
“我们得主动去找一扇‘排斥’你的门。”林秋冥做出决定,“这是目前最可能的出路。但在这之前……”
他看向白瑾瑜后背那躁动不安的烙印。这玩意现在就像个不稳定的炸弹,而且与地下的东西有联系。
“我需要处理一下它,至少暂时压制。”林秋冥取出医者誓言之徽,“可能会很痛,忍着点。”
白瑾瑜点头,转过身。
林秋冥将徽章轻轻按在烙印中心。银光与紫黑色的污秽能量接触,立刻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冒出带着腥臭味的青烟。白瑾瑜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却没有发出一声痛哼。那烙印在银光压制下,剧烈挣扎、收缩,颜色似乎淡了一点点,但并未根除。
“只能暂时压住。要彻底解决,恐怕还得在任务里,或者找到赵三爷说的办法。”林秋冥收起徽章,自己也消耗不小。
就在这时,杂物间外,整个疗养院的灯光骤然全部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连窗外原本存在的灰雾微光也消失了。只有四人手中冷光棒和徽章微弱的光芒,照亮彼此凝重惊恐的脸。
黑暗中,无数声音被放大、清晰:
墙壁血肉蠕动的声音、血河潺潺的流动声、四面八方传来的哭泣、哀嚎、窃窃私语、疯狂大笑……还有,一种新的、沉重的、如同无数人赤脚踩在水泊中行进的声音,从走廊深处由远及近。
“它们……在聚集。”洪石声音干涩,举起了残破的妆镜。
阿飞颤抖着握紧铜哨。
林秋冥和白瑾瑜背靠背站起,武器在手。
“不能留在这了。走,去找‘门’!”林秋冥低声道。
他轻轻推开杂物间的门。
门外,已非走廊。
那是一片无垠的、弥漫着猩红雾气的黑暗空间。脚下是黏腻湿滑、不知材质的地面,远处,影影绰绰,矗立着数十扇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门”。
有的门由白骨拼接,镶嵌着仍在转动的眼球;有的门流淌着汩汩鲜血,门把手是一只干枯的人手;有的门板焦黑,如同被烈火焚烧过,门缝里却透出绿幽幽的鬼火;还有的门,赫然就是他们熟悉的病房门样式,但门板上,用血画着狰狞的恶鬼图案,恶鬼的九只眼睛,正齐齐转向他们。
而在这些门的周围,在猩红的雾气中,漂浮着、站立着、爬行着难以计数的“东西”。
无脸的护士排着队,无声漂移;身体扭曲成非人角度的病患在地上爬行,发出“咯咯”的骨响;由无数残肢碎肉勉强缝合在一起的巨大肉团,缓缓滚动;还有更多朦胧的、仅有轮廓的黑影,发出贪婪的吞咽声……
百鬼夜行,门开如狱。
他们被直接从相对稳定的杂物间,“抛”进了这个疗养院所有恐怖凝聚而成的核心鬼域!
出口,就在那些诡异的门之中。
生路,必须在群鬼环伺、万门林立之地,用命去博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