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四章
一瞬间，整个包厢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我妈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她张了张嘴，眼神慌乱地看向李阿姨，似乎在求助。
李阿姨也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她愣了几秒，赶紧打圆场：「哎呀，夏夏，这……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妈肯定就是不小心按错了嘛！对不对啊，林婉？」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给我妈使眼色。
我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对，对，就是不小心按错了，我年纪大了记不清楚，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你屏蔽了。」
「哦？按错了？」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可真不巧。您前脚刚不小心按错，后脚李阿姨就知道了。难不成李阿姨会读心术，知道您不小心屏蔽了我，又不小心因为我没给您点赞而生气？」
我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她们精心构建的谎言上。
李阿姨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夏夏！你怎么跟长辈说话呢！你妈都说是不小心了，你还揪着不放，你这不是存心让你妈难堪吗？」
「难堪？」我转头看向她，目光冷冽，「李阿姨，半夜十二点打电话逼我开小号去满足我妈的虚荣心，就不难堪了吗？在群里编排我，联合大家给我施压，就不难堪了吗？」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李阿姨气急败坏。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我妈，语气平静，「妈，你真的不记得是为什么屏蔽我了吗？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
我拿出手机，点开了那张被我保存下来的泡面照片。
「就因为这张照片，因为我发了一句累但是值得，您觉得我给您丢脸了，觉得我破坏了您女儿被照顾得很好的完美人设。您在评论区指责我，我删了评论，然后，您就屏蔽了我。」
「您不敢在现实里对我发火，就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我。您屏蔽了我，却又希望我像个大孝子一样，想方设法去窥探您的生活，给您点赞，满足您那点可怜的掌控欲。」
「您一边把我推开，一边又抱怨我不够亲近。妈，你不觉得这样，真的很累吗？」
我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我们母女之间那层脆弱的，名为体面的遮羞布。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眼圈瞬间就红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阿姨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
她们大概从没想过，一场稳操胜券的家庭教育，会演变成一场家庭丑闻的现场直播。
一直沉默的沈悦表姐，突然放下了手机。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开了口。
「李阿姨，说到点赞这个事，我倒想起来了。」
沈悦的目光转向满脸通红的李阿姨，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上个星期，您不是给我分享了一个秋季养生八宝汤的推文吗？我当时正在开会，没来得及看。结果您下午就给我爸打电话，说我翅膀硬了，连您的微信都不回了，是不是觉得您没文化，发的都是垃圾信息？」
「我爸被您说得没办法，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非让我给您打电话道歉。我就纳闷了，我不就晚回了几个小时微信，怎么就上升到不孝顺、看不起您的高度了？」
李阿姨的脸，瞬间从红色变成了猪肝色。
「悦悦…….你……你这孩子怎么乱说话呢！我那是……我那是关心你身体！」
「关心我身体，就要去我爸那儿告我的状？」沈悦轻笑一声，火力全开，「还有王阿姨，您刚才说您儿子凯凯最孝顺，每天给您点赞。我怎么听说，他上个月刚把您拉黑了啊？就因为您天天在他朋友圈底下催他找对象，把他新交的女朋友给吓跑了。」
被点名的王阿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端着茶杯的手都开始发抖。
「你……你听谁胡说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沈悦放下茶杯，环视了一圈，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各位阿姨，你们要求子女孝顺，要求子女给你们挣面子，这都没错。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所谓的面子，有时候恰恰是压在子女身上最重的枷锁？」
「你们把朋友圈当成攀比的舞台，把孩子的点赞评论当成炫耀的资本。可你们有没有问过，我们累不累？我们发一张加班吃泡面的照片，是想记录一下辛苦的生活，不是为了让你们觉得丢脸。我们没及时回复一条养生推文，是因为我们真的在忙，不是不尊重你们。」
「真正的关心，不是在社交网络上表演出来的。夏夏不给你点赞，她有错，但二姨，你因为一张照片就拉黑自己的女儿，还让外人来指责她，你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沈悦的一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阿姨们，此刻都像被戳破的气球，一个个蔫了下去，低着头不敢说话。
整个包厢，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沈悦，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我从不知道，那个一直活在「别人家孩子」光环下的表姐，竟然和我感同身受。
而我的母亲林婉，她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我不知道她是被沈悦的话说中了心事，还是因为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而感到难堪。
这场闹剧般的鸿门宴，最终不欢而散。
我妈是被李阿姨她们扶着走的，从头到尾，她没有再看我一眼。
第五章
我以为我和我妈的冷战会持续很久。
没想到，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一个好友申请。
熟悉的头像，熟悉的名字：林婉。
验证消息只有两个字：夏夏。
我盯着那个申请看了很久，心里五味杂陈。
最终，还是点了「接受」。
刚通过，我妈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是一条语音。
我犹豫了一下，点开。
听筒里传来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不再是白天的盛气凌人，而是充满了疲惫和脆弱。
「夏夏，对不起。」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让我瞬间红了眼眶。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听到我妈对我说「对不起」。
「今天……悦悦说得对。是妈妈错了，妈妈太虚荣，太想跟别人比，忽略了你的感受。」
「妈妈只是……只是怕你过得不好。看到你吃泡面，妈妈心里难受。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就用了最笨的办法。」
「妈妈以后不逼你了。朋友圈你想发什么就发，想点赞就点赞，不想点就不点。只要你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强。」
听着她的声音，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场战争的胜利。
我只是想要平等的沟通，和发自内心的理解。
我擦了擦眼泪，打字回复她。
「妈，我也对不起，今天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你下不来台。」
「没事，」她很快回复，「她们也该听听。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李阿姨她们瞎掺和了，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就知道那别人孩子跟自己孩子比。」
「我自己养大的孩子在我眼里就是最好的。」
我看着屏幕，忍不住笑出声。
我们聊了很多，从我小时候的趣事，聊到我现在的烦恼。
仿佛要把这二十多年缺失的悄悄话，一次性都补回来。
挂断电话前，她突然问我：「夏夏，这个周末……回家吃饭吗？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好啊。」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个周末，我回了家。
一进门，就闻到了满屋的肉香。
我妈在厨房里忙碌着，我爸在客厅看报纸，看到我，他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
「夏夏回来了，快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饭桌上，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把我的碗堆得像小山一样高。
她没再提朋友圈的事，也没再提李阿姨。
我们就像一个最普通的家庭，聊着家常，分享着生活。
吃完饭，我靠在沙发上玩手机。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朋友圈。
我妈发了一条新的动态。
照片是今天满满一桌子的菜，配文是：「女儿回家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没有和以前一样的炫耀和攀比，只有最纯粹的喜悦。
我看着那张照片，郑重地按下了那个心形的小图标。
然后，我在她动态下发表了一条评论。
「妈做的红烧肉，天下第一！」
发送成功。
几秒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妈回复了我一个笑脸。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我的手机屏幕上，温暖而明亮。
我突然明白，赞和评论本身没有任何意义。
有意义的，是藏在它背后那份被看见、被理解、被尊重的心意。
第六章
那次聚餐之后，李阿姨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
据说，沈悦表姐那天的话让她在姐妹圈里大失颜面，好几个昔日的好姐妹都开始疏远她。
而我妈也真的像变了个人。
她退出了那个乌烟瘴气的「名媛姐妹群」，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活上。
她报名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每天练字、画画，偶尔还会和新认识的同学一起去郊游。
她的朋友圈，不再是那些精心P过的下午茶和名牌包，而是她自己写的字、画的画，和沿途拍下的风景。
每一条动态，都充满了真实的生活气息。
而我，成了她最忠实的点赞员。
每一个赞，都发自真心。
我和我妈的关系，也前所未有地融洽。
我们开始像朋友一样聊天，她会跟我分享书法班的趣事，我也会跟她吐槽工作上的烦心事。
她不再用为你好的名义来干涉我的生活，而是学着倾听和尊重我的选择。
然而，平静的生活总有波澜。
那天，我妈突然给我发来一张截图，是李阿姨的朋友圈。
李阿姨发了一张她女儿给她买的金手镯的照片，配文是：「还是女儿贴心，知道妈妈辛苦了一辈子，知道心疼人了。不像有些白眼狼，养大了就忘了娘。」
这条朋友圈，意有所指，阴阳怪气到了极点。
我妈问我：「夏夏，她是不是在说我们？」
我回道：「管她呢，嘴长在她身上，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我妈发来一个「嗯嗯」的表情，没再说什么。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没过几天，沈悦表姐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语气焦急。
「夏夏，不好了！李阿姨在业主群里跟你妈吵起来了！」
我心里一惊，赶紧点开我和我妈同在的小区业主群。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几百条未读消息。
我往上翻了翻，找到了争吵的源头。
起因是李阿姨在群里发了一篇文章，标题是《震惊！女儿长期不回家，竟是为了……》，内容无非就是控诉现在年轻人如何不孝，父母如何孤苦伶仃。
然后，她@了我妈。
「@林婉，你看看，这篇文章说得太对了！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群里有些不明真相的邻居跟着附和。
「是啊，养儿防老，现在看来是靠不住了。」
「现在的年轻人，压力大，哪还顾得上父母。」
我妈一开始没理她。
可李阿姨不依不饶，继续@她。
「@林婉，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说到你心坎里去了？也是，你家夏夏好像也好久没回来看你了吧？不像我们家婷婷，每周都回来。」
看到这里，我低血压都快治好了。
我妈终于忍不住，回复了她。
「李萍，你什么意思？我家夏夏上周刚回来过！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哟，回来一次就把你能的。谁知道是不是被你逼回来的？不像我们家婷婷，是心甘情愿回来的，还给我买了金手镯呢！」
李阿姨说着，又把那张金手镯的照片发到了业主群里。
无言的炫耀和挑衅。
我妈气得打字都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胡说八道！我女儿孝顺得很！」
「孝顺？孝顺就是跟你当众吵架，让你下不来台？孝顺就是让你连个朋友圈都不敢发？林婉啊林婉，你真是把女儿宠上天了，现在后悔了吧？」
李阿姨的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戳在我妈的心窝上。
也戳在我的心上。
我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第七章
我深吸一口气，在业主群里发出了第一条消息。
「@李萍阿姨，我妈不敢发朋友圈，是怕您又半夜打电话骚扰她，让她学您一样去攀比炫耀。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把生活过成一场表演。」
我一发言，群里瞬间安静了。
李阿姨大概没想到我会在，愣了几秒才回复，语气充满了恼羞成怒。
「夏夏？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我在跟你妈说话，有你什么事？」
「您在我妈伤口上撒盐，往我们整个家泼脏水，当然有我的事。」
我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直接甩出了第二段话。
「您说我妈把我宠上天，您说错了。我妈以前的确犯过错，她太在乎别人的眼光，活得很累。但她现在改了，她学着为自己而活，她现在过得比以前开心一万倍。而您呢？您还在用您女儿买的金手镯来定义自己的价值，还在靠贬低别人的幸福来获得优越感。李阿姨，您不觉得您很可悲吗？」
紧接着，我发了一张照片到群里。
是我妈最近画的一幅国画，画的是院子里的几株兰花，清新淡雅，旁边还有她的题字，笔法颇见功力。
「这是我妈最近的作品。她现在每天练字画画，过得非常充实。她不需要用金手镯来证明自己被爱，因为她的价值，来源于她自己，而不是任何人。」
「还有，您说我不孝顺，不常回家。那您知道我妈的书法班是谁给她报的吗？是我。她上课用的笔墨纸砚是谁给她买的吗？也是我。真正的孝顺，不是每周回来吃顿饭，也不是买个金手镯发朋友圈，而是真正关心她过得开不开心，支持她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
「李阿姨，您有这个时间在群里搬弄是非，不如也去关心一下您女儿真正需要什么。据我所知，她最近正在为评职称的事情烦心，您给她买的那些补品，她一次都没吃过，因为她压力大到根本没胃口。」
我这一连串的反击，信息量巨大，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业主群彻底沸腾了。
「哇，原来林姐这么多才多艺！这画画得真好！」
「说得太对了！精神上的富足比什么都重要！」
「夏夏真是个好女儿，通情达理，比那些只会用钱砸的强多了。」
「这个李萍也真是的，天天在群里炫耀，原来她女儿过得也不容易啊。」
舆论的风向瞬间逆转。
李阿姨被我怼得哑口无言，她发了几个愤怒的表情，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我知道，她这次是彻底输了。
没过多久，我就看到软件提示：「李萍已退出群聊」。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我妈给我发来一个拥抱的表情。
「夏夏，谢谢你。妈妈为你骄傲。」
我也幸福的笑了起来。
「妈，我也为你骄傲。」
第八章
那次业主群大战后，李阿姨彻底在我们小区销声匿迹了。
听说她女儿跟她大吵一架，怪她不懂事，到处惹是生非，还把她接到自己家去住了，美其名曰「方便照顾」，实际上是怕她再惹出什么幺蛾子。
没有了李阿姨的干扰，我妈的生活越发舒心。
她的书画水平突飞猛进，还被社区评为「文化达人」，照片和作品都贴在了小区的宣传栏里。
每次我回家，都能看到她容光焕发的样子，比以前用再多昂贵的护肤品都显得年轻。
我和沈悦表姐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我们经常一起约着逛街、吃饭、吐槽各自生活里的奇葩事。
有一次，表姐开玩笑地问我：「夏夏，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变成像李阿姨和我妈那样的人？」
我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她：「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那种被控制、被比较的滋味有多难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我们会努力成为更好的母亲。」
表姐赞同，「说得对。」
转眼到了年底，我妈过六十岁生日。
我提前很久就开始准备，给她定了一个她最喜欢的苏州园林风格的餐厅，还请了她书法班的同学和一些关系好的老朋友。
生日宴那天，我妈穿着我给她买的旗袍，盘着头发，气质温婉，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
她被朋友们围在中间，脸上一直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宴会进行到一半，我拿着话筒走上台。
「今天是我妈妈林婉女士的六十岁生日。在这里，我想送给她一份特殊的礼物。」
说着，我按下了投影仪的开关。
大屏幕上开始播放一个视频。
视频是我花了一个月时间偷偷制作的。里面有我妈从小到大的照片，有她年轻时工作的场景，有她抱着襁褓中的我的样子，还有她最近在书法班认真练习书法的模样。
视频的背景音乐，是我找朋友重新编曲的，我妈最喜欢的那首老歌。
视频的最后，是我的一段独白。
「妈妈，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前，我总觉得你不理解我，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堵墙。但现在我知道，那堵墙的名字，叫做『爱』。只是我们表达爱的方式，都有些笨拙。」
「你希望我过得好，希望我成为你的骄傲。而我，也同样希望你快乐，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
「六十岁，不是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愿我的妈妈，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永远都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妈妈，生日快乐，我爱你。」
视频播完，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我回头看去，我妈早已泪流满面。
她走上台，紧紧地抱住我，声音哽咽。
「夏夏，我的好女儿……谢谢你，这是妈妈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我知道，我们母女之间那最后一丝隔阂，也在这个拥抱中，烟消云散了。
生日宴结束后，我妈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是她和我相拥的照片，笑中带泪。
配文只有一句话。
「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女儿。」
我点了赞，在下面评论。
「我也有世界上最好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