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5
“搬家了？”
“对啊，两个月前你和你老婆带着宝珠去三亚旅游的时候，只有皎皎自己在家，皎皎是知道的呀……”
两个月前邻居阿姨搬家前还邀请我去她家吃大餐。
我把爸妈平常不允许我吃的东西都吃了一遍。
他们说我是灾星，命薄，连饮食都要注意。
其实是怕我吃了不好的东西影响给姐姐输血。
爸爸脸上出奇地难看，他挂断电话，把残局交给妈妈解释，随后去卧室关上了房门。
不多时，我的眼前又出现一排排弹幕。
无非是对我软磨硬泡，要我自己乖乖回家的。
我不想事态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想回家，可是我没办法，我真的回不去……
如果那天我没有下楼，没有碰到喝醉酒的叔叔就好了……
如果我乖乖听话，没有偷听到爸妈讲话，一直被蒙在鼓里就好了。
最起码我可以不用承受这些痛苦。
可我还是想不通，爸爸妈妈为什么不爱我呢？
他们用弹幕骗了我九年，难道我不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吗？
妈妈向记者再三保证，说一定会送我去上学，他们才善罢甘休。
夜幕降临，我依旧没回家。
看到窗台上那盆开的正艳的牡丹花，妈妈不自觉地皱皱眉头：“皎皎到底去哪儿了？她不会被什么人拐跑了吧？”
“咱们住的本来就是旧小区，安保系统又差，邻居搬走不就是因为楼下的醉汉经常骚扰她家女儿吗？你说皎皎会不会也……”
妈妈的话说到一半，被爸爸无情打断。
“你乱说什么？！皎皎怎么会和那个醉汉掺和到一起？更何况我和她说过，那个醉汉是坏人，让她离远点。”
“我看皎皎就是故意躲着咱们，这次必须得给她点教训尝尝，她今年九岁了，再过十年不得翻天覆地？”
“更何况咱们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再跑能跑去哪儿？等她自己饿得在外面吃不起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爸爸真的不爱我么？
明明妈妈已经猜到了我的下落，只要去醉酒大叔家看看，就能发现我，他们为什么不去找我……
爸爸继续启动我身体里的芯片，迫使我看到一排排弹幕。
可是爸爸，这些弹幕上的东西我都不会再信了。
我已经亲眼看到了真相，再骗我都没用。
爸爸又给奶奶打去电话，问我在不在她家。
他知道我受委屈的时候总爱往奶奶家跑。
奶奶一口应下：“在我家，在我家呢……我们俩在玩芭比娃娃，嘿嘿嘿……”
“好我明天把她给你送回去，你给我们俩买芭比娃娃玩可以吗？”
爸爸说好。
可是爸爸，奶奶有阿尔茨海默症，她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五岁啊。
隔天一早，房门被敲响。
爸爸边穿裤子边和睡眼迷糊的妈妈说：“肯定是我妈把皎皎给送回来了，让她乱跑，等会回来你别给她好脸色听到没有？”
妈妈胡乱的点了点头。
爸爸开门的那一刻，看到白发苍苍的奶奶，以及她手里的芭比娃娃。
却没有我的身影。
06
“皎皎人呢？”
奶奶扬了扬手中的芭比娃娃：“这就是皎皎啊，我的好孙女，我现在把皎皎还给你，你要给我个新的孙女！”
说罢奶奶将玩具塞到爸爸手中。
爸爸看着手里的芭比娃娃，越来越愤怒，他重重地把玩具扔到地上：“妈，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你就非得添乱么？！这根本不是皎皎！”
“不——这就是！”奶奶将玩具捡起来，抱在怀里：“别想伤害我孙女！”
她抱着我离开，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
我想奶奶……我想和奶奶一起生活。
可是没机会了。
与此同时，爸爸终于发现端倪，他快速地回到卧室拿起手机准备报警，还没打开，就听到隔壁卧室姐姐的喃喃声。
妈妈立刻从床上起来：“宝珠肯定又难受了！快去医院啊，这个皎皎是想故意害死她姐姐吗？！”
爸妈不由分说地抱着姐姐去了医院。
而我，再次被遗忘。
我孤独地坐在客厅，听到门锁“咔哒”的声音，以为爸妈回来了，没想到是那天醉酒欺负我的叔叔。
他把我从花圃挖出来，藏到爸妈卧室的衣柜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拍了拍手：“就算报警，也不关我的事喽。”
还好，还好，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晚上爸妈抱着姐姐回家，他们才终于想起我。
“我们报警吧，我的直觉告诉我，皎皎肯定遇到危险了……”
爸爸点头，去了趟警局。
因为旧小区没有监控的缘故，所以排查起来特别困难。
唯一有监控的地方是楼下，但他们并没有在楼下看到我的身影。
所以他们断定我还藏在这栋居民楼里。
一连三天过去，他们还是没有发现我藏在哪儿。
天气越来越热，爸妈每天都顶着大太阳挨家挨户的找。
我在家能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咒骂声。
“等我找到苏皎皎，一定要好好教训她！没收她所有的玩具，再把她送到乡下我妈那儿养着！”妈妈咬着后槽牙说。
我紧张的攥着衣角，小声道：“可是妈妈，真的不是我的错……”
晚上她拿了我的衣服，让警犬闻，从一楼到五楼慢慢的查。
小狗走到三楼，爸妈的卧室门口停下了。
“这是什么意思？皎皎在我们的卧室？”爸爸矢口否认：“这绝对不可能，她不会在这儿的。”
小狗对着衣柜叫了两声，警察叔叔会意，让妈妈打开衣柜门。
妈妈撇撇嘴：“皎皎不可能在这儿……”
她开到一半，数不尽苍蝇从衣柜里飞了出来。
而我的身上布满蛆虫。
07
一瞬间，众人纷纷抬手捂住口鼻。
恶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
妈妈拿起旁边的衣架，发愤似的在我身上抽打了几下：“苏皎皎，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讲卫生，居然藏在这儿，你知道妈妈找你找的有多累吗？”
“还有这些苍蝇，瞧瞧你把家里弄得有多乌烟瘴气！你现在马上给我起来，听到没有！”
我始终没有回应妈妈。
她的怒气越来越大，她转身告诉警察叔叔：“皎皎这小女孩就爱胡闹，一天到晚都想和我们玩捉迷藏，没想到这次能藏这么久！”
“她平时就没她姐姐听话懂事，抱歉啊，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往后肯定会好好教育我女儿的，不让她给社会惹麻烦……”
“苏皎皎，还不快点出来给叔叔们道歉，你知不知道你惹了多大的麻烦？”
我依旧没出声。
就在她准备把我揪出来时，警察叔叔发现不对劲。
“等等——”
打开整个衣柜门，我完整的身体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全身开始腐烂，早就没了呼吸，身上都是青紫的伤痕，是被人活活折磨死的。
妈妈也发现了不对劲。
手中的衣架掉在地上，她缓慢的蹲下身，用手探到我的鼻前。两秒后，她吓得瘫坐在地上。
“皎皎，我的皎皎，你醒醒，你醒醒看看妈妈……”妈妈的泪如洪水般袭来，她拼命的摇晃我的身体，企图使我睁开眼。
照顾完姐姐的爸爸回来看到这一幕后，“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皎皎怎么会变成这样？！”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我还看到许多拿着摄像机的哥哥姐姐们进来，他们是来调查爸妈有没有送我去上学的，没想到正好撞见。
摄像机对准我的尸体，所有人都触目惊心的捂住嘴巴。
妈妈抱着我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而爸爸跪在我眼前，狂扇自己耳光。
“皎皎是怎么了？一周前我来你家的时候就不见皎皎的踪影，难道你们今天才发现皎皎在哪儿吗！”
“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样不合格的父母，大女儿是你们的心肝宝贝，皎皎就不是吗？！不会当父母就不要生二胎，你们这是作孽知不知道！”
妈妈抱着我小小的身体不肯撒手：“我以为你是吃醋了所以才不肯回家的，皎皎，是妈妈没有照顾好你，我该死，我该死……”
爸爸的脸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他的嘴角渗出鲜血：“皎皎，爸爸知道错了，你睁开眼看看爸爸好不好？”
我也想睁开眼睛看看你们。
可是爸爸妈妈，我真的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一定要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后，你们才后悔呢？
我陪你们睡了三天的觉，怎么现在才发现我。
衣柜好黑，皎皎好怕。
姐姐哭有爸妈陪，我哭的话，谁都不知道。
我一直在爸妈耳边喃喃哭诉着，他们听不到，我也不奢求他们能听到了。
忽然，妈妈放下我的尸体。
她把视线挪到窗台上。
紧接着她趁众人不注意，跑到三楼一跃而下。
“皎皎，妈妈来给你赔罪了——”
08
“妈妈！”我着急的跑到窗边往下看，妈妈正好掉在花圃上。
现场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妈妈被送到医院，我被警察叔叔们带到警局。
他们说我不是正常死亡。
我跟着爸爸来到医院。
妈妈摔断了腿，医生要她好好修养，与此同时姐姐也进了医院，接受治疗。
她看着我的照片哭了一轮又一轮。
“别看了。”爸爸无力地说，仅仅一晚上过去，他的头发就白了。
妈妈噙着泪控诉：“苏建伟，你有什么资格不让我看女儿！芯片是你植入到她身体里的，我告诉你，她肯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不会想不开的！”
“皎皎也是我们的亲女儿啊，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我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到底为什么啊……”
“我们就不应该把她一个人关在家里，让她找不到我们，你说皎皎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可怜的女儿。”
爸爸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们现在是后悔了么？
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对我。
小时候他们会告诉我，我欠姐姐的，要把所有好东西都让给姐姐。
姐姐替我承受我的坏血，我应该感谢姐姐一辈子。
以后姐姐的好工作，好男朋友，都要我给她。
我伸手替爸爸拂去眼角的泪：“其实就算你们把真相告诉我，要我给姐姐输血，我也会救的。”
“只要爸爸妈妈开心，皎皎做什么都愿意。”
可惜我没机会说出这句话。
几天后警察叔叔确定我死于非命。
身上的伤痕告诉他们，我在生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妈妈看到我的实践报告，一度晕厥过去。
凶手锁定在那栋居民楼里。
一个个排查需要时间，可爸妈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每一分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煎熬。
晚上，妈妈做好晚饭，他们一家三口齐齐围在餐桌前吃饭。
“吃吧。”
今天的菜系很丰盛。
“怎么做这么多？”爸爸问道。
“今天是皎皎的头七。”
话音落下，爸爸惭愧地低下头。
姐姐在一旁说：“爸妈放心，我会替妹妹照顾好爸妈的！”
“照顾？”妈妈语调微变：“你妹妹就是因为你才死的！你拿什么照顾？我要你把你妹妹还给我，你做得到吗？”
妈妈突然的怨气让姐姐躲在爸爸怀里哭出来。
爸爸将姐姐抱进屋里，又出来安慰妈妈，让她不要对孩子发火。
“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提议的什么破弹幕，皎皎又怎么会死！她就是被PUA惯了，才会被人害死的！”
妈妈掀翻饭桌，盘子应声碎了一地，妈妈接近疯狂，抓起地上夹杂着碎片的饭菜往嘴里塞。
爸爸见状立刻阻止：“你别干傻事！”
好不容易控制好妈妈，爸爸接到警方的电话。
“我们在受害者体内发现了芯片，里面有录音功能。”
09
我刚出生时，爸爸就往我的后腰腹植入了芯片。
妈妈是医科圣手，爸爸是科研天才，所以这场手术对他们来说万无一失。
他们说不告诉我真相，是怕我以后记恨他们。
毕竟是因为姐姐患有白血病才生下我的。
与其让我恨他们，不如让我恨所谓的弹幕。
弹幕的事我没和任何人讲过。
因为这些弹幕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是灾星。如果不按照它的吩咐和命令做事的话，我会害死爸妈和姐姐的。
但我偏偏知道了真相。
一次反抗，引来杀身之祸。
爸爸赶到警局时，法医姐姐已经将我体内的芯片取出。
连爸爸自己都忘了有录音功能。
“芯片是你植入你女儿体内的？”
“是我……”
“那你知不知道芯片有录音功能？”
“知道。”
也就是说，只要爸爸在操控电脑时听一听录音，就能知道我所遭遇的一切。
“请配合我们调查，导出芯片的录音。”
电脑前，爸爸打完几行数据，最后按下回车键，我的声音传到房间每个角落。
【可怜的小皎皎，你爸妈不疼你，叔叔疼你好不好？】
紧接着是我凄惨的求饶声。
【叔叔，你放过我，我求你了，我要去找我爸爸妈妈……】
【你不要脱我的衣服，我要告诉我爸爸妈妈，他们知道后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你放过我吧，叔叔，我只想去找爸爸妈妈。】
他却一直再说爸妈不爱我。
【你爸妈根本不爱你，要是爱你，怎么会把你自己留在家里？】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爸妈最喜欢你姐姐，你家那么有钱还住在旧小区，不就是故意留给老子玩的么？附近被我骚扰过的小姑娘都搬走了，也就你家没走。】
【还有，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生你吗？当然是为了给你姐治病啊，你姐没你的血会死的。可怜的小皎皎，你爸妈不疼你，叔叔来疼你……】
我的哭声越来越小，直到三个小时后，我完全没有了呼吸声。
爸爸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踹上桌上的水果刀，扬言要去找伤害我的醉酒大叔算账。
还没走出警局便被叔叔们拦住。
“苏先生，你冷静点，这边有我们警方，我们会抓获犯罪嫌疑人的！”
警笛声很快包围了居民楼。
醉汉喝得酩酊大醉，被警察带走。
他们还在他家里发现了我的一只鞋子，以及我拼命挣扎的痕迹。
妈妈去做笔录时，被警察告知我之前被瞒在花圃里。
“花圃？”
“对，就是花圃。犯罪嫌疑人送给你的那盆花，是以你女儿的血肉做的肥料。”
10
妈妈彻底失声。
她跌跌撞撞回到家，抱着阳台上的那盆牡丹花痛哭。
“我就说有皎皎的味道。”
“好宝贝，原来你在这儿……你放心，妈妈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那个罪犯什么都不肯招。
甚至反咬一口说我勾引他。
他不招，爸妈就将他告上法庭，可他还一副大大咧咧的姿态，不承认自己的错误。
“就是他家女儿勾引我，小小年纪不学好，死了把什么责任都推给我，我不认！”
妈妈想要挣脱桎梏，上去扇那个变态几巴掌，被人拦下。
“你放屁！我家皎皎怎么可能勾引你，你不要乱嚼舌根！就是你杀了我女儿，就是你！”
“有录音有证据，你还想狡辩什么！”
罪犯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看他这幅模样，爸爸怒火中烧，趁人不注意直接冲出去给了他两拳。
“你个杀人犯，我要你给我女儿偿命！”
工作人员将爸爸带离法庭。
法官一锤定音，欺负我的罪犯判了死刑。
但爸妈依旧闷闷不乐。
尽管我的尸体已经安葬，但我的灵魂还留在家里。
姐姐每天小心翼翼地陪着爸妈，不敢惹他们生气。
那天，她亲自向爸妈道歉。
“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妈妈。那天是我诬陷妹妹，她根本没有给醉酒大叔饭吃，是我看你们对她太好，我有点嫉妒。”
“妈妈，宝珠知道错了，妹妹不在了，宝珠以后会照顾好你们的。”
那一晚，妈妈抱着姐姐痛哭流涕。
我的墓前放了许多新款的玩偶。
都是我平常最喜欢的。
又一年我的忌日，爸爸主动拿出藏在芯片里的录音。
“老婆，我想你听完这个，心情会好很多。”
【爸爸妈妈，你们看不到皎皎吗？】
【我是皎皎呀，大叔欺负我，爸爸妈妈，我身上好疼好疼……】
【妈妈，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呀，就算你们让我给姐姐输血，我也不会拒绝的呀……】
【爸爸妈妈，我不怪你们，我原谅你们了。】
妈妈颤抖着双手问：“这…这是皎皎的声音……你在哪里找到的？”
爸爸紧紧地抱住妈妈：“芯片里，这是皎皎死后发出的声音，没想到芯片会记录下来。老婆，皎皎肯定还在我们身边陪着我们，你开心一点好不好？”
“皎皎看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着急的伤心难过的，不要陷在过去里了，我们都看开些。”
对呀爸爸妈妈，看开些。
皎皎不会怪你们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想做你们的亲生女儿。
说到这儿，远处飘来一黑一白的两个叔叔。
我抬头看向他们。
“缘分已尽，跟我们走吧。”
我默默跟在他们身后，最后依依不舍的看了眼爸妈和姐姐。
这一切，是一场错误。
请每个父母，都要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女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