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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安阳公主雅集上的弦外之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在特定的圈层里缓缓扩散。崔令纾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不谐,而身处漩涡中心的三皇子萧砚卿,则已开始悄然布局。

几日后的鸿都学府,气氛略显沉闷。并非因为课业,而是因一道自朝堂传来的消息:大皇子一系的御史,上疏弹劾吏部侍郎裴墨渊推行“考成法”过于严苛,罔顾人情,有酷吏之嫌,并举出几例地方官员因考绩压力过大而“病倒”的“实证”。

消息传到学府,寒门学子多为裴墨渊抱不平,认为这是世家权贵阻挠改革的惯用伎俩。而一些出身世家的学子,则或明或暗地表示“操切总是不好”,气氛一时有些对立。

顾昭然在无涯斋讲学时,神色也比往日凝重了几分。他并未直接评论此事,却在讲解《韩非子·孤愤》篇时,意味深长地说道:“变法之士,欲矫其弊,必触其利。触利者,众矢之的也。故曰‘智术之士,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独私’。” 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堂下学子,尤其是在几位出身显赫的学子面上停留一瞬。

崔令纾坐在窗边,安静聆听。她注意到,今日的萧砚卿并未出现在无涯斋。是因避嫌,还是另有要事?

课毕,她正欲离开,却被顾昭然唤住。

“令纾,”顾昭然屏退左右,神色严肃,“你如何看待裴墨渊此事?”

崔令纾心知这是考校,亦是试探。她略一沉吟,谨慎答道:“顾师,学生以为,考成法立意在于整顿吏治,提升效能,其心可嘉。然法度之行,需兼顾时宜与人情。裴侍郎手段刚猛,触及利益众多,引来攻讦,亦是必然。关键在于,陛下圣意如何,以及……推行此法,是否真有不可替代之必要。”

她既肯定了变法的初衷,也点出了操作上的问题,更将焦点引向了最终的决策者——皇帝,以及更深层的利益权衡。

顾昭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即叹道:“你看得明白。裴墨渊是砚卿举荐的人,此事看似弹劾裴墨渊,实则剑指砚卿。大皇子此举,是要阻挠寒门学子通过实干晋升之路,维护关陇集团把持的选官通道。”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更麻烦的是,今日早朝后,陛下单独召见了户部度支司郎中沈漱石。”

沈漱石?那位提出“漕运折银法”,身为三皇子经济智囊的江南寒门领袖?崔令纾心中一动。皇帝在这个敏感时刻召见沈漱石,绝非偶然。

“陛下垂询的,是漕运税银历年账目,尤其关切‘损耗’一项。”顾昭然的声音几不可闻,“沈漱石据实以报,其中……范阳卢氏所辖漕船,损耗率远高于常例。”

崔令纾眸光骤然一凝。雅集上卢雪锚的自信从容,三皇子隐晦的警示,在此刻串联起来。皇帝开始关注漕运,而卢家首当其冲!这背后,是否有三皇子的推手?他是如何巧妙地将皇帝的视线引向此处的?借寒门清流之口?还是利用了父皇多疑的性格?

“多谢顾师指点。”崔令纾深深一礼。顾昭然告诉她这些,既是信任,也是提醒。提醒她风波已起,提醒她崔氏与漕运、与河北粮道千丝万缕的联系,需早做筹谋。

离开无涯斋,崔令纾并未直接回崔府,而是去了学府的藏书楼。她需要静一静,理清思绪。然而,在藏书楼僻静的角落,她却意外地看到了一个身影——萧砚卿。

他正立于书架前,手中捧着一卷《水经注》,看得专注。阳光透过窗棂,在他雨过天青的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侧脸沉静,仿佛外界纷扰与他全然无关。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崔令纾,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化为温煦笑意:“崔师妹,也来寻书?”

“见过三殿下。”崔令纾施礼,“随意看看。”

萧砚卿合上书卷,走到她面前,语气带着些许感慨:“《水经注》,郦道元足迹遍及南北,详录江河变迁,民生百态。读此书,方知水利乃国之大计,漕运更是维系帝国命脉所在。只可惜,如今这命脉之中,蠹虫滋生,损耗国帑,令人扼腕。”

他竟主动提起了漕运!崔令纾心念电转,面上不动声色:“殿下心系社稷,令人敬佩。只是漕运一事,牵涉甚广,盘根错节,恐非易与。”

“是啊,盘根错节。”萧砚卿轻轻摩挲着书卷边缘,目光深邃,“就像这学府中的树木,根系深植,看似各自独立,实则在地下交错纠缠。若要移走一棵,难免会牵动其他。故而,有时需耐心梳理,寻其主根,而非斧凿相加。”

他是在暗示,对付卢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不能硬来,需找到关键弱点,徐徐图之?还是在告诉她,他并非要彻底扳倒卢家,而是借此敲打,达到某种平衡?

“殿下睿智。”崔令纾垂下眼帘,“只是不知,这‘主根’何在?”

萧砚卿看着她,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师妹冰雪聪明,何必问我?卢少主富可敌国,掌控运河命脉,其志岂仅在商贾之利?他资助多位皇子,看似分散风险,实则待价而沽。然,陛下最忌者,便是臣子手握能动摇国本之力,却无绝对忠诚之心。”

崔令纾心中凛然。萧砚卿点出了最关键之处——皇帝的疑心!卢雪锚的财富和影响力,本身就成了原罪。而三皇子,只是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将火引向了卢家。他不需要亲自出手,只需要让父皇看到那“过高的损耗”,看到卢家与多位皇子过从甚密,怀疑的种子便会自行生根发芽。此计,可谓四两拨千斤。

“殿下指点,令纾明白了。”她低声道。

“明白就好。”萧砚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风雨欲来,望师妹珍重。清河崔氏,树大根深,更需谨记‘稳’字诀。”他再次强调了“稳”,与雅集上的“审慎”遥相呼应。

他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将那卷《水经注》放回原处,步履从容,仿佛真的只是来寻一本闲书。

崔令纾独自站在原地,指尖微微发凉。萧砚卿的每一次出现,每一次交谈,都似在将她往某个方向引导,却又从不把话说透。他像一位高明的棋手,落子无声,却已布局千里。

她走到萧砚卿方才站立的位置,目光扫过那排书架,除了《水经注》,旁边还放着《盐铁论》、《天下郡国利病书》……皆是关乎经济民生的典籍。他绝非偶然在此。

……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

皇帝萧寰看着暗卫新呈上的《诸皇子言行录》,面无表情。上面详细记录了大皇子门人弹劾裴墨渊的经过,也记录了早朝后三皇子去鸿都学府与顾昭然短暂会面,以及方才在藏书楼与崔令纾的“偶遇”与交谈。

“隐圭……倒是沉得住气。”皇帝冷哼一声,将记录随手丢在案上,“老大动手了,老三借力打力,把火烧到了卢家……哼,都想在朕眼皮底下耍花样。”

侍立一旁的老内侍躬身道:“陛下,卢家漕运损耗一事……”

“查!”皇帝声音冰冷,“给朕细细地查!看看范阳卢氏,到底吞了朕多少银子!还有,老大、老三、老七,他们和卢雪锚,到底有多少往来!”

“是。”

皇帝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纵容儿子们相争,是为了选出最强者,也是为了借他们之手,削弱那些尾大不掉的世家。陇西王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一个个盘根错节,如同帝国肌体上的寄生藤蔓。如今,老三似乎想先拿卢家开刀?倒是有趣。

他想起皇后裴望舒今日送来的汤药,分量似乎比往日略重了一丝。是在为哪个儿子担忧?还是裴氏也嗅到了什么风声,在向他传递某种信号?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但他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看着棋子们在他设定的规则内挣扎的感觉。

……

七皇子府,演武场。

萧朔珩赤着上身,挥舞着一柄沉重的西域弯刀,刀风呼啸,汗珠沿着他健硕的背脊滑落。他刚刚收到北境传来的消息,玄甲军的冬衣补给,因漕运“调度问题”,再次延迟。虽未明说,但他直觉与卢家有关。

“混账!”他一刀劈碎一个木桩,怒气勃发,“定是大哥搞的鬼!卡我粮草,断我冬衣!有本事真刀真枪战场上见!”

周朔风站在一旁,眉头紧锁:“殿下息怒。大皇子此举,阴险狠辣。如今朝中又弹劾裴墨渊,三殿下那边恐怕也自顾不暇。我们需早做打算,河北粮道不能完全依赖卢家,是否请安阳公主殿下再与崔氏沟通……”

“沟通什么!”萧朔珩烦躁地打断,“崔氏那些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足够的好处,他们岂会全力助我?”他抹了把汗,眼神凶狠,“实在不行,本王亲自带兵去‘借’粮!看谁敢拦!”

“殿下不可!”周朔风急忙劝阻,“此乃下下之策,必授人以柄!当务之急,是稳住朝中局势,不能让大皇子将弹劾之风引到我们身上。或许……可请皇后娘娘斡旋?”

萧朔珩沉默片刻,重重将弯刀插入土中:“备马,进宫!”

……

夜色中,崔令纾坐在揽月阁内,面前摊开着帝国漕运图,她的笔尖在卢家控制的几个关键闸口处点了点,又移至与河北粮道相连的节点。

风雨已起于青萍之末。三皇子借势搅动漕运风云,大皇子正面弹劾打压,七皇子因后勤受制而焦躁,皇帝冷眼旁观,意图借机削弱世家……

而她的家族,清河崔氏,正处于这风暴眼的边缘。一步行差踏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父亲崔叙言“下注”的族训言犹在耳,而她“史书留名”的抱负亦未敢忘。

她提起笔,在漕运图旁,缓缓写下一个“卢”字,又在其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或许,这突如其来的风波,对她而言,并非完全是坏事。混乱,是阶梯。

她需要更准确的情报,需要判断出,在这场由三皇子悄然掀起的风浪中,谁会被淹没,谁又能乘风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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