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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午后细碎的阳光透过客房的百叶窗,在深色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沈天宇侧躺在床沿,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后腰传来的阵阵钝痛像是有根看不见的绳索在不断收紧,牵扯着他的神经。旧伤在连绵阴雨过后非但没有缓解,反而变本加厉,仿佛锈蚀的零件在体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伸手拉开床头矮柜的抽屉。里面零散放着些杂物,最显眼的是一个半旧的白色塑料药瓶,标签上印着熟悉的药品名称和剂量。这是之前家庭医生给他开的缓解肌肉痉挛和消炎镇痛药,虽然效果不算立竿见影,但至少能让他勉强维持日常活动。

他拧开瓶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药片的大小、形状、颜色都与往常无异。他没有多想,习惯性地将药片抛入口中,端起早已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仰头咽下。冰凉的液体带着药片滑过喉咙,留下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与往常略微不同的微甜,但这细微的差异很快被身体的不适所掩盖。

他重新躺下,调整了一个相对不那么痛苦的姿势,闭上眼睛,等待着药物起效后那短暂而珍贵的麻木感降临。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阳光在地板上的投影悄悄移动了几分,可他腰间的疼痛却并未如预期般消退,反而像是蛰伏的野兽,在短暂的假寐后露出了更锋利的獠牙。一种更深沉的、源自骨骼深处的酸胀和刺痛感顽固地盘踞着,甚至隐隐有向腿部放射的趋势。

沈天宇微微蹙起眉头,心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是疼痛加剧了,还是自己的耐受力下降了?他并没有立刻怀疑到药物本身。在这个家里,他对许多事情都保持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钝感,不去深究,因为深究往往意味着更深的失望和更尖锐的伤害。他只是以为,这缠人的旧疾,又在恶劣天气和持续低落情绪的双重打击下,进入了另一个难熬的阶段。

与此同时,在别墅另一端那间宽敞明亮、视野极佳的书房里,裴景川正姿态闲适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手里把玩着一个与沈天宇床头柜里那个一模一样的空药瓶。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看似温和,眼底却沉淀着算计的冷光。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裴景川没有回头。

门被推开一条缝,负责日常清扫二楼客房和主卧的张妈探进头来,脸上带着几分紧张和谄媚交织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旁人后,才闪身进来,迅速关上门。

“裴……裴助理,”张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您吩咐的事情……我,我已经办好了。沈先生他……他之前那个药瓶,我趁他上午去洗手间的时候,给换出来了。”她说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白色药瓶,双手微微发抖地递了过去。

裴景川这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挂起那副惯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温和笑容。他没有立刻去接药瓶,而是目光在张妈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看似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压力,让张妈的头垂得更低了。

“做得很好,张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他伸手接过那个药瓶,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仿佛那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然后,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动作优雅地递到张妈面前。

“这是你应得的。”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在戚家做事,最重要的是认清形势,明白谁才能真正决定你的去留和……未来。”他刻意在“未来”两个字上稍微加重了语气。

张妈飞快地抬起眼皮瞥了那信封一眼,厚厚的程度让她眼底瞬间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她连忙伸出双手接过,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连连躬身:“我明白,我明白的,裴助理您放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乱说的!”

“很好。”裴景川满意地点点头,挥了挥手,“去忙你的吧,像平常一样。”

张妈如蒙大赦,赶紧将信封塞进衣服最里层,低着头,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书房,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让她窒息。

房门轻轻合上,书房里恢复了寂静。裴景川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讥诮。他走到垃圾桶边,用鞋尖轻轻踢了踢那个被丢弃的药瓶。里面装着的,不过是外观相似的维生素片罢了,吃不死人,也治不了病。他要的就是让沈天宇的伤拖着,好不了,也死不了。持续的痛苦会消耗一个人的心智,磨损他的锐气,让他变得更加敏感、易怒,甚至脆弱。一个被身体疼痛和精神压力双重折磨的人,在戚书珩面前只会更容易出错,更惹人厌烦。而旧伤的加重,对于一个曾经靠身体和状态吃饭的演员来说,无疑是釜底抽薪。

接下来的几天,沈天宇依旧按时服用那“镇痛药”,但腰伤的状况却每况愈下。原本只是久坐后不适,现在连弯腰穿鞋、甚至稍微扭转身体都会引发一阵尖锐的刺痛。有次他试图将外婆骨灰盒旁边掉落的一本书捡起来,只是那么一个轻微的俯身动作,腰椎处便传来“咔”的一声轻响,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扶着书桌边缘缓了足足五六分钟,那钻心的疼痛才稍稍平息,留下的却是更深的无力感和对身体的担忧。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应该去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现实的冰冷压了下去。怎么去?戚书珩会同意吗?裴景川会不会又从中作梗?家庭医生显然是指望不上了。难道要自己偷偷去?可一旦被发现,恐怕又是一场难以收拾的风波。种种顾虑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原地。

就在他对着窗外暮色发呆,忍受着腰间一波强过一波的酸痛时,客房的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沈先生,”是楼下负责接待的佣人的声音,“有您的快递,我给您放门口了。”

快递?沈天宇微微一怔。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任何属于他自己的、来自外界的物品了。会是什么?他心里带着几分疑惑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末期待,忍着不适,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口的地板上,安静地躺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包装得十分严实的硬纸板盒。盒子很普通,没有任何品牌标识,上面贴着的快递单,收件人清晰地打印着“沈天宇先生”,地址正是霖溪湾别墅十七号。然而,寄件人那一栏,却是完全的空白,既没有姓名,也没有地址,甚至连一个模糊的代号都没有。快递单号也是一串毫无规律可循的数字,查询不到任何物流信息。

他弯腰将盒子拿起,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拉到伤处,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盒子入手比想象中略沉一些。

关上门,他将盒子放在书桌上,与外婆的骨灰盒并排。盯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包裹,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拿起桌角一把拆信刀,小心地划开了封装胶带。

纸盒打开,里面的东西被缓冲材料包裹得很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盒包装极其精致,一看就知价格不菲的进口膏药。全是外文说明,但他凭借早年拍戏受伤积累的经验,认出那是德国和瑞士产的、专门针对严重肌肉劳损和椎间盘问题的特效药,在国内很难买到,而且价格高昂。旁边,还有一个造型流畅小巧、科技感十足的便携式低频理疗仪,一看便知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普通货色。理疗仪下面,压着一份打印详尽的、图文并茂的使用说明和注意事项,甚至贴心地标注了针对他这种陈旧性腰肌劳损和腰椎间盘突出的几种不同理疗模式。

没有署名,没有手写的只言片语。只在所有物品的最上方,放着一张对折的、质地厚实的纯白色卡片。

沈天宇拿起卡片,打开。里面只有一行字,是用最普通的打印机打出来的宋体:

“请保重身体。”

五个字,简洁,克制,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像是机器发出的冰冷指令。

可就是这五个字,却像是一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沈天宇死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拿着卡片,怔怔地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指尖传来卡片的微凉触感,可胸腔里某个地方,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烫了一下。

是谁?

在这个家里,有人视他为碍眼的绊脚石,暗中调换他的药物,恨不得他永远被伤痛折磨,萎靡不振。有人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甚至斥责他为“装可怜”。而在这个城市的某个他不知道的角落,却有人如此清楚地了解他的伤势,了解他的困境,并且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了如此对症、如此及时的药品和器械。

是岳母孟婉清吗?她之前确实给过自己银行卡,也提过有困难可以找温兮悦小姨。但这种方式……不像是她的作风。而且这些特定的进口药品和专业的理疗仪,不是短时间内能轻易弄到并如此隐秘送来的。

是好友江亦风?他有可能,他一直关心自己,也有一些人脉。但如果是他,大可直言,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匿名?

一个个可能的人选在脑海中闪过,又被一一排除。疑虑如同迷雾,层层笼罩上来。但这迷雾之中,却又透进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一丝久违的、带着温度的暖意。

他拿起一盒膏药,拆开密封的包装,一股浓郁而独特的草药混合着薄荷的清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按照说明,将一贴膏药小心翼翼地贴在后腰最疼痛的位置。初时是一片沁入骨髓的冰凉,随后,一种舒缓的、带着微弱热感的药力开始缓缓渗透,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轻柔地抚慰着那受损僵硬的肌肉和骨骼。

这感觉,与之前服用那些毫无作用的“药片”时,截然不同。

他低头,看着桌上那些摆放整齐的药品、器械,还有那张写着“请保重身体”的匿名卡片。

这简单的关怀,在这充斥着恶意与冷漠的环境里,显得如此珍贵,如此……奢侈。

他依旧不知道那只在黑暗中伸出的手属于谁,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暖意,却像一颗小小的火种,被他小心翼翼地、珍而重之地收藏进了心底最深处那个几乎被冻僵的角落。

在这个看似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世界里,他似乎,也并非是完全孤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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