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宇在冰冷的大门背后不知呆坐了多久，直到窗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炸开的惊雷将他从麻木中震醒。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那扇将他与外界隔绝的门。
不行，他必须出去。
外婆还在等他。
这个念头像一簇火苗，在他几乎冻结的心脏里重新燃起。他撑着门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目光扫过空旷的客厅，最终落在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上。
二楼！或许可以从那里的窗户想办法！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脚步在寂静的别墅里发出空洞的回响。主卧是戚书珩的地盘，他从未被允许长时间停留；客房窗户外面是光滑的外墙，无从落脚。他的目光最终锁定在走廊尽头那间小小的、用作储藏室的房间。那里窗户下面，似乎有一小段装饰性的外墙沿边，或许可以借此攀爬到一楼的露台顶棚，再跳下去。
希望渺茫，但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他冲进储藏室，里面堆放着一些过季的衣物和杂物，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他奋力推开堆在窗前的几个箱子，冰冷的雨水立刻从窗缝里溅进来，打湿了他的脸颊和衣襟。
窗户是老式的推拉窗，并没有被特殊锁死。沈天宇用尽力气将其拉开，狂风裹挟着暴雨瞬间扑面而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他探出头向下望，别墅外墙在雨水中显得格外湿滑，那段窄窄的沿边比他记忆中看起来更窄、更危险。三楼的高度让他一阵眩晕。
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深吸一口气，跨出窗户，冰冷的雨水立刻将他浇透。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双手死死扒住湿漉漉的窗沿，双脚试探着向下，寻找那个狭窄的落脚点。
鞋底触到了冰冷的石材边缘，滑得厉害。他必须将身体紧贴在冰冷潮湿的外墙上，一点点横向移动，才能靠近下方那个通往露台顶棚的转折点。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狂风撕扯着他的衣服。手指因为用力而僵硬发白，冰冷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骨髓。每移动一寸都无比艰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就在他快要接近那个转折点时，脚下猛地一滑！湿透的鞋底根本无法在光滑的石材上提供足够的摩擦力，他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风雨声吞没。他下意识地松開一只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只捞了一把冰冷的雨水。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坠去，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幸运的是，他并没有直接摔到一楼坚硬的地面上，而是摔在了下方露台的玻璃顶棚上。巨大的冲击力让钢化玻璃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震颤，但也缓冲了大部分下坠的力量。
剧痛从左臂传来，尖锐得让他眼前发黑。他躺在冰冷的、被雨水不断冲刷的玻璃上，大口喘着气，雨水无情地拍打在他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因疼痛而溢出的泪水。
他试着动了动左臂，一阵钻心的疼让他瞬间冷汗直流，额头上青筋暴起。大概是摔伤或者脱臼了。
挣扎着从顶棚上爬下来，落在露台湿滑的地面上，他几乎站立不稳。左臂软软地垂在身侧，一动就是撕裂般的痛。全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身上，狼狈得像一条被抛弃的流浪狗。
但他出来了！他终于离开了那栋别墅！
希望重新燃起，他忍着剧痛，踉跄着冲向车库的方向。车钥匙还在口袋里，只要拿到车，他就能立刻赶去疗养院！
然而，当他冲到车库门前时，绝望再次攫住了他——车库的电子锁同样显示着刺眼的红色，被远程锁定了。
“不……不能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因为疼痛和寒冷而颤抖。他像一头困兽，在车库门前徒劳地转动着门把手，金属的冰冷透过掌心直抵心脏。
手机！他的手机还在别墅里，刚才摔下来时掉在了露台上！
他忍着左臂的剧痛，艰难地爬回露台，在积水中摸索着，终于找到了那只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万幸，还能开机。
湿透的手指在冰冷的、布满裂纹的屏幕上艰难滑动，他再次拨通了戚书珩的电话。这一次，响了几声后，电话居然被接起了。
“书珩！我……”他急切地开口，声音嘶哑。
“沈先生。”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温和而沉稳的男声，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我是裴景川。”
沈天宇的心猛地一沉。
“裴助理？我找书珩！我外婆病危，我必须立刻去疗养院！大门和车库都被锁了，求你让她帮我开一下！或者你把权限给我！”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沈先生，您先别急。”裴景川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安抚意味，“戚总正在签署一份关乎集团未来命运的重要文件，处于完全封闭状态，特意吩咐了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得打扰。这个会议非常重要，关系到凌云上下几千员工的饭碗，希望您能体谅一下戚总的辛苦和压力。”
“我体谅她？那谁体谅我外婆！”沈天宇几乎是在咆哮，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痛，“那是最后一面！裴景川，我求你，你跟她说一声，就一句话！让她开个门就行！”
“沈先生，我很理解您的心情。”裴景川的语气听起来充满了同情，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戚总的命令，我不敢违背。而且，以您现在的情绪状态，恐怕也不适合开车。不如您先回屋里换身干衣服，等戚总会议结束，我第一时间向她汇报，好吗？”
“等？我等不了！我外婆等不了！”沈天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那是绝望到极致后的崩溃，“裴景川，算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都行……你让她接电话，让她开门……”
“沈先生，请您冷静。”裴景川的声音微微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不要让我难做。戚总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您能过上优渥的生活，才会如此奔波劳碌。您作为她的丈夫，应该多一些理解和支持，而不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添乱。”
添乱……
这两个字像两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天宇的心脏。原来他想要去见外婆最后一面，在这些人眼里，只是添乱。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电话那头，裴景川似乎又公式化地安慰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单调的忙音，混合着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他握着手机，呆呆地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受伤的身体和麻木的灵魂。左臂的疼痛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心里的疼，远比这剧烈千倍万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更久。碎裂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伴随着催命般的震动铃声。屏幕上，依然是“云州康宁疗养院”那几个字。
沈天宇像是被烫到一样，手指颤抖着，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按下了接听键。
“喂……”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沈、沈先生……”电话那头传来李护士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不忍，“沈奶奶她……她十分钟前……走了……”
走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将他击垮。
“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安详……一直……一直喃喃着您的名字……‘天宇……天宇……’……”
后面的话，沈天宇已经听不清了。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露台积水的瓷砖上，屏幕彻底暗了下去。
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身体里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沿着墙壁，缓缓地、缓缓地滑坐下去，最终瘫坐在冰冷的雨水中。
窗外，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空洞无神的双眼。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来，仿佛天穹崩塌。
可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外婆走了。
在那个他精心准备结婚纪念日晚餐的雨夜，在那个他被锁在华丽牢笼里苦苦哀求的雨夜，在那个他摔伤手臂卑微乞怜的雨夜……外婆走了。
临终前，还念着他的名字。
而他，没能见到最后一面。
仅仅一门之隔，一楼之距，却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雨水冲刷的石雕。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混着冰冷的雨水，滚烫地滑过脸颊，却暖不了那颗已经彻底冻结成冰的心。
世界，在他周围，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