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斋的日子，在紫藤花的幽香与郁枫锅铲的叮当声中，流淌出一种奇异的平静。郁枫渐渐习惯了这里的节奏，在厨房里找到了些许掌控感，精心烹制的菜肴总能换来羽眉的欢呼和方壹那冰山微融般的点头。然而，这平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酝酿。
果然，一个阳光被厚重云层压抑的午后，方壹斜倚在归元阁的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竹影，嘴角勾起一抹近乎“顽皮”的坏笑。
“郁枫，”她转过头，声音带着一丝神秘感，“有个小麻烦，你去处理一下。”
郁枫正擦拭着料理台，闻言一愣：“我？处理麻烦？方小姐，是不是…” 他指了指自己，“找错人了？我除了做饭…”
“自从你签下契约的那一刻起，”方壹打断他，慢悠悠地抽了一口她爱不释手的水烟，“有些东西就变得不一样了。比如…你的眼睛。”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郁枫身上，带着审视，“能看到‘虚空’的眼睛。”
“可…可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头上的黑烟时，我还没签契约！”郁枫立刻反驳。
“那次是例外。”方壹轻描淡写地挥挥手，“我在你身上临时下了‘通灵咒’，让你提前开了眼，算是…入职体验？”她眼中那抹促狭的笑意更浓了，“现在不同了，契约已成，那能力便是你自己的了，如同呼吸般自然。”
郁枫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为什么这次要我去？”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能处理什么“麻烦”。
“合适不合适，去了才知道。”方壹没有解释，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半个巴掌大小、用深紫色云锦缝制的锦囊，递到郁枫面前。“拿着。遇到你觉得搞不定的情况时，再打开它。”她顿了顿，补充道，“尹和文会跟你一起去。”
看着方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神色，郁枫只能压下满腹疑虑，接过那触手温润、仿佛带着奇异脉动的锦囊，小心地揣进贴身口袋。尹和文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门廊阴影处，对他微微颔首，靛青色的长衫下，那属于武士的沉默力量感无声弥漫。
委托来自一个名叫易潇的女高中生。尹和文在前往学校的路上，将方壹告知的信息转述给郁枫：易潇长期遭受三名同班同学的残酷欺凌，身心俱疲。绝望中，她在网络上接触到一个声称能赋予人“超自然力量”进行复仇的黑暗仪式。仪式最终似乎失败了，易潇并未获得预想中的力量。但奇怪的是，那三名欺凌者却突然对她产生了莫名的忌惮，停止了针对她的暴行，转而将矛头指向了其他更弱小的同学。重获平静的易潇，内心却无法安宁，不愿看到悲剧在他人身上重演。偶然间，她发现了方壹那个隐匿在网络角落、为“迷失灵魂”提供帮助的网站，于是发出了恳切的求助，希望解救那些和她一样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受害者。
郁枫听着，眉头紧锁。这听起来就是一起典型的，令人愤慨的校园霸凌事件。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报警吗？让警察、学校介入处理才是最直接有效的吧？我们去能做什么？难道……那三个欺凌者也被虚空缠上了？”他想起上次那个被黑烟吞噬的女人。
“方小姐如此安排，自有她的道理。”尹和文的回答依旧沉稳，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学校围墙，“而且，这里的气息……不太对。”
郁枫闻言，也下意识地嗅了嗅空气。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隐隐约约地飘来。越靠近学校大门，这股味道就越发浓烈刺鼻，几乎令人作呕。
“是虚空的气息。”尹和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警惕，“非常浓烈，而且……驳杂。”
郁枫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普通学校里，怎么会有如此浓重的虚空气息？难道霸凌者的恶念已经强烈到如此地步？这与易潇的描述似乎有些出入。
学校保安森严，两人绕到后巷一处僻静的围墙。尹和文身姿矫健，如履平地般轻松翻过。郁枫看着身上方壹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略显紧绷的校服，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久违的啊。”郁枫攀上墙头，在尹和文的帮助下落地。
“我没上过学。”尹和文淡淡地说了一句。
郁枫：“……”
一踏入校园内部，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瞬间变得无比浓烈，仿佛实质化的粘稠瘴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郁枫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尹和文神色凝重，循着气味最浓的方向快步走去。郁枫强忍着不适紧跟其后。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栋老旧的教学楼下。恶臭的源头，就在这栋楼的顶层！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冲上楼梯。
刚冲到顶楼的楼梯间入口，一阵压抑的哭泣和嚣张的辱骂声就清晰地传来。
“哭什么哭？废物！”
“让你带的钱呢？就这点？”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啊？”
郁枫心头一紧，猛地推开虚掩的防火门！
眼前正是欺凌现场：三个穿着流里流气校服的男生，正将一个瘦弱的男生逼在墙角拳打脚踢。地上散落着书本和零钱。那恶臭的气息，正是从这三个施暴者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得几乎肉眼可见一层淡淡的、令人不适的灰黑色雾气缭绕在他们周围。
“住手！”郁枫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
三个欺凌者被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当看到郁枫和尹和文两个陌生的学生时，他们脸上闪过一丝惊愕和慌张，但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近乎麻木的凶狠取代。然而，在看清尹和文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时，为首的那个胖子明显瑟缩了一下。
“妈的，多管闲事！”胖子色厉内荏地骂了一句，却不敢上前，只是朝两个同伴使了个眼色，“走！”三人如同受惊的鬣狗，仓惶地从另一侧的楼梯跑了下去。
尹和文立刻上前，扶起蜷缩在地、瑟瑟发抖的受害者。那男生脸上带着淤青，眼镜碎了半边，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麻木。
“你没事吧？”郁枫也蹲下身问道。
男生只是惊恐地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求求你们…别…别说出去…求你们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甚至顾不上捡地上的书本，踉踉跄跄地推开两人，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
郁枫看着男生消失的背影，又看向尹和文，眉头紧锁：“尹先生，你有没有觉得……那三个人身上的味道，虽然很浓，但好像……还不是最源头的那股恶臭？”
尹和文点点头，目光如电般扫过整个顶楼平台：“不错。源头……还在更近的地方。而且，那三人身上的‘虚空’，有种……被牵引、被控制的呆滞感，不像是自然滋生。”
郁枫心头疑云密布，决定先联系委托人易潇。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传来：“喂？”
“易潇同学吗？我们是方小姐派来的。我们现在在你学校的顶楼，刚刚……” 郁枫简单地说明了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易潇平静得有些异常的声音：“你们在顶楼？等我，我马上过来。”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几分钟后，通往顶楼的楼梯口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整洁校服、扎着清爽马尾辫的女生走了上来。她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正是易潇。
然而，当郁枫看清她的瞬间，一股远比刚才那三个欺凌者身上浓烈百倍、几乎让他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在易潇看似平静清秀的外表下，他看到了！一股粘稠如沥青，翻滚着无数痛苦面孔和怨毒嘶鸣的漆黑浓烟，正从她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在她头顶上方凝聚成一个不断扭曲，膨胀，散发着绝望深渊气息的巨大黑色！那虚空的中心，仿佛连接着地狱的入口！
“你们好，是方小姐派来的吗？”易潇走到两人面前，脸上带着礼貌微笑。她注意到郁枫异常惊骇的目光，笑容微僵，带着一丝疑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郁枫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和生理上的强烈不适，脸色极其难看地摇摇头：“没…没什么。”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易潇同学，我们想知道，你希望我们如何解决霸凌事件？是让那三个施暴者受到惩罚？还是……”
易潇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与她清秀外表极不相符的，带着冰冷嘲讽的笑意：“惩罚？呵，治标不治本罢了。没了张三李四，还会有王五赵六，这个烂透了的池子里，从来不缺滋生蛆虫的温床。”她的语气忽然变得阴森，“而且，那三个人……已经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了。” 话一出口，她似乎意识到失言，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观察的尹和文，如同出鞘的利剑，目光锐利地直视易潇，声音沉稳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易潇同学，你，也是施暴者，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
易潇脸上的伪装瞬间崩塌！她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尹和文，随即，那惊恐迅速被一种扭曲的、混杂着疯狂与得意的狞笑取代。
“哈…哈哈哈！”她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在空旷的顶楼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气。“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发现了！方小姐派来的人，果然有点意思！”她猛地收住笑声，眼神变得怨毒而疯狂，“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话音未落，她毫无征兆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向距离栏杆最近的郁枫！
郁枫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他身体靠着冰冷的铁栏杆。这一推力道极大，郁枫只觉一股巨力袭来，身体瞬间失衡，惊呼声卡在喉咙里，整个人竟被直接推出了栏杆之外！脚下是令人眩晕的五层楼高度！
“郁枫！”尹和文反应快如闪电！在郁枫身体完全翻出去的刹那，他扑到栏杆边，一只强健有力的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郁枫拼命向上伸出的手腕。
郁枫整个人悬吊在半空中，全靠尹和文一只手的力量支撑！冷风呼啸着灌进郁枫的衣领，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
“易潇！你！”郁枫惊怒交加地看向栏杆内的易潇。
易潇脸上带着残忍而得意的笑容，轻轻拍了拍手，随着她的动作，楼梯间的阴影里，那三个刚刚跑掉的欺凌者，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眼神空洞麻木，步伐僵硬，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他们身上那股灰黑色的虚空气息，此刻正如同臣服的奴仆，丝丝缕缕地汇入易潇头顶那恐怖的黑色漩涡之中。
“解决掉他们！”易潇冰冷地命令道。
三个被操控的傀儡，眼中闪过猩红的光芒，带着非人的速度和力量，嘶吼着扑向尹和文！其中一个矮个子男生手中，赫然握着一把闪烁着寒光的折叠刀！
“尹先生！放开我！不然我们都会死！”郁枫在下方嘶声大喊，看着那闪着寒光的刀锋逼近尹和文的后背，他宁愿自己摔下去，也不愿连累这个守护他的人！
“说什么胡话！”尹和文的声音依旧沉稳，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单手死死抓住郁枫，身体如同磐石般钉在原地，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第一个扑来的傀儡的手腕，发力一扭，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傀儡却十分麻木，似乎完全没有痛觉，那把折叠刀，带着狠毒的劲风，狠狠地划向尹和文毫无防备的后背。
“呃！”尹和文闷哼一声，身体剧震！鲜血瞬间染红了他靛青色的长衫！但他抓住郁枫的手，依旧如同钢浇铁铸，纹丝不动！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袭击者！
“喂，郁枫，”尹和文的声音带着一丝因剧痛而产生的颤抖，却无比清晰地传入郁枫耳中，“我答应了方小姐保护好你的，你可千万别有事了啊！”
这句话，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郁枫的心上，看着尹和文背后迅速扩大的血渍，看着他那因剧痛而绷紧却依旧坚毅的侧脸，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郁枫的眼眶，绝望、愤怒、感动、愧疚……种种情绪在他心中激烈冲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郁枫脑中灵光一闪——锦囊！方壹给的锦囊！
他用那只自由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伸进贴身口袋，掏出了那个深紫色的云锦锦囊！手指颤抖着，用力撕开了封口！
“哗啦——”
锦囊打开的瞬间，并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一道柔和的圣洁白光骤然爆发！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浩瀚、古老、至高无上的威严。
光芒中心，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虚影瞬间膨胀、凝实！那并非实体，更像是由纯粹光芒和古老符文构成的能量体，它拥有八个威严狰狞、覆盖着能量鳞片的巨大蛇首，蛇瞳如同燃烧的熔金，庞大的光之身躯盘踞了大半个顶楼平台，八个蛇首仰天发出无声的咆哮，震荡着空气，散发出令所有邪恶存在都为之战栗的洪荒气息！
——是八岐大蛇！
这突如其来的神圣巨兽，让易潇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她头顶那庞大的黑色剧烈地翻滚、收缩，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仿佛遇到了天生的克星，她想逃，但那八个燃烧着金焰的蛇瞳已经锁定了她。
其中一个巨大的光之蛇首，如同审判之矛，带着净化一切的威势，以超越视觉的速度，猛地冲向易潇！
“不——！”易潇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整个人连同她头顶那庞大的黑色虚空，瞬间被那纯粹的光芒吞噬！没有爆炸，没有残骸，仿佛污秽的墨汁滴入了沸腾的圣水，在刺目的白光中，易潇和她的虚空被彻底净化、湮灭，连一丝灰烬都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那三个被操控的欺凌者，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眼中的猩红瞬间熄灭，身体一软，直挺挺地瘫倒在地，失去了意识，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恶臭，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尹和文趁此机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低喝一声，猛地将郁枫从半空中拉了上来！郁枫双脚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心脏仍在狂跳，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太……太险了…”郁枫喘着粗气，看着那悬浮在空中、散发着神圣威严的八岐大蛇光影，由衷地感叹，“多亏了它…” 他正想对这位“救命恩蛇”表达一下感激。
然而，那巨大的八岐大蛇，在净化了易潇之后，八个燃烧着金焰的蛇首，缓缓地、带着一种漠视万物的冰冷，同时转向了平台上的郁枫和尹和文！那恐怖的威压再次降临，带着一种……无差别的、仿佛要净化一切凡俗存在的毁灭气息！巨大的蛇口缓缓张开，纯粹的能量在其中汇聚，目标赫然是惊魂未定的两人！
郁枫脸色瞬间煞白！刚出狼窝，又入蛇口？！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望时刻，一个清冷、平静，却仿佛蕴含着安抚天地法则力量的女声，如同天籁般在顶楼响起：
“上古的造物主啊”方壹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平台入口处，衣角在风中微微拂动，她双手指尖萦绕着淡淡的银辉，“请平息您的怒火，此间污秽已除，迷途的灵魂亦得解脱。我愿献上纯净的灵性之息，平息您短暂的苏醒，送您重归永恒的安眠。”
她的声音如同吟唱，带着奇异的韵律，随着她的吟诵，那八个蓄势待发的巨大蛇首，动作明显一滞。
趁这个空当，方壹结印的手指轻轻一弹，一道由无数细密银色符文组成的，流转着的锁链凭空出现，并非攻击，轻盈地缠绕上八岐大蛇那庞大的身躯。
“归去吧，伟大的存在。”方壹的声音依旧平静。
那符文锁链瞬间收紧，爆发出璀璨的银光！巨大的八岐大蛇，在这银光的包裹下，庞大的身躯迅速收缩、淡化，最终化作一道流光，“嗖”地一声，重新钻回了郁枫手中那个已经变得黯淡无光的锦囊之中，消失不见。束缚它的银色符文锁链也随之消散于无形。
顶楼平台，瞬间恢复了死寂。只有呼啸的风声，尹和文粗重的喘息，以及郁枫手中那个恢复平静的锦囊。
郁枫呆呆地看着手中的锦囊，又抬头看向缓缓放下双手的方壹，巨大的震撼和满腹的疑问几乎要将他淹没。
“方壹小姐…这……这一切究竟是……”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方壹轻轻吐出一口气，走到栏杆边，俯视着下方恢复“正常”的校园，眼神深邃如渊。“屠龙的少年终成龙。”她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和不易察觉的悲悯，“看来，当初她和虚空的结合，比预想的要成功得多。”
“结合？成功？”郁枫完全无法理解，“你不是说虚空会反噬宿主吗？上次那个女人…”
“虚空，说到底，不过是混沌中诞生、以负面情绪为食的无形之物。它们没有善恶，只有本能——吞噬、壮大、存在的本能。”方壹转过身，目光落在郁枫身上，“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它们确实是附骨之蛆，最终会将宿主拖入深渊。但是……”她顿了顿，眼神变得幽深，“如果宿主本身，就拥有足够强烈的、与之情投意合的黑暗意志呢？如果宿主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拥抱，甚至……驾驭呢？”
郁枫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易潇她……她主动接纳了虚空？甚至……利用了它？”
“没错。”方壹肯定道，“长期的欺凌、压抑、绝望，早已扭曲了她的灵魂。那个黑暗仪式，或许没有给她想象中的‘超能力’，却意外地为她打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向内心最深黑暗的门。她放出了心中的恶魔，并与之达成了共生。她获得了操控他人意志、甚至汲取他人负面情绪壮大自身的力量，所以她控制那三个欺凌者，让他们继续施暴产生负面能量供她吸收。重获新生的她，终究活成了自己曾经最憎恨的模样——一个更强大、更隐蔽、也更残忍的施暴者。”
“那她为什么还要找您求助？”郁枫追问，“这说不通啊！”
方壹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居然是尹和文开口了：“那三个人……毕竟是她曾经痛苦的根源，也是她堕落的起点。当最初的报复快感过去，当这种操控变得习以为常甚至乏味，当她的力量因不断汲取恶念而膨胀到需要更高级的祭品……玩腻了玩具的孩子，下一步会做什么？”
郁枫浑身一冷，瞬间明白了：“她…她想彻底处理掉他们？就像处理垃圾一样？所以她才假借解救他人的名义，找到方小姐您这里？是想利用你的力量，名正言顺地除掉他们，不留痕迹？！”
“人性之恶，有时连最精密的仪器也无法完全测量其深度和扭曲的程度。”尹和文的声音带着一丝历经沧桑的沉重。
“那为什么不直接报警？”郁枫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和不解，“让法律制裁她！制裁那些霸凌者！这才是正途啊！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他指向易潇消失的地方和地上昏迷的三人，又晃了晃手中的锦囊，情绪有些失控。
方壹闻言，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嘲讽，却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苍凉和淡淡的无奈：“郁枫啊郁枫，”她走到郁枫面前，伸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袋，动作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眼神却深邃得让他心慌，“你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像活在童话里一样天真？”
尹和文也看着郁枫，沉声道：“这些年，跟着方小姐，见过太多太多。有些恶，盘根错节，潜藏在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有些伤害，法律能惩罚行为，却无法触及那早已腐烂的灵魂，有些扭曲，更是司法正义难以界定、难以触及的深渊。易潇的力量，她的共生，是科学无法解释，证据难以捕捉的虚无。报警？说什么？说一个女高中生召唤了虚空怪物控制了同学？谁会信？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不了了之，甚至……打草惊蛇，让她的手段更加隐蔽，让更多无辜者受害。”他顿了顿，看着地上昏迷的三人，“而他们，即使被法律制裁，内心的恶念是否真的能根除？他们施加的痛苦，又该由谁来真正偿还？司法，是维系秩序的基石，但它并非万能，无法净化每一寸人心的幽暗。”
郁枫如遭雷击，呆呆地站在原地。尹和文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一根根扎进他试图维持的，对世界秩序的最后一点信任里。他明白尹和文说的是对的，残酷而真实。可是……难道自己苦苦追寻的“世界的意义”，就是直面这无休止的黑暗、扭曲和无力感？就是依靠方壹这种近乎“私刑”的神秘力量来维持某种扭曲的平衡？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迷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看着脚下冰冷的水泥地，看着方壹转身离去的背影“好了，此地不宜久留，该回去了。”尹和文向郁枫伸出的手，郁枫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
为什么？明明知道是对的，为什么自己却如此难以接受？难道他所寻找的“意义”，最终指向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污秽，无力与妥协的灰色世界吗？他沉默着，任由尹和文拉着他，步履沉重地跟在方壹身后，离开了这片刚刚上演了净化与湮灭的顶楼。身后，只有呼啸的风，和三个昏迷不醒、命运未卜的少年。郁枫的心，如同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不断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