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农业供应链改革的成功,如同在帝国的躯体上构建了一条强劲有力的新血管。粮食稳定增收,漕运效率倍增,朝廷税收有所增加,农民生活得到改善。这一切政绩,最终都汇聚成陈文远的名字,在朝野上下愈发响亮。皇帝龙颜大悦,再次下旨褒奖,赏赐丰厚。
然而,福兮祸所伏。巨大的成功也将陈文远推到了风口浪尖。此前弹劾失败的清流一派,虽然暂时沉寂,但敌意未消。更重要的是,陈文远改革所触及的领域——漕运、农业、乃至初现雏形的金融和信息网络,已经开始隐隐动摇帝国原有权力结构的根基。一些原本中立甚至对改革抱有同情的高层官员,开始感到不安。陈文远手中掌握的“实权”,特别是那种超越传统部门界限、直接调动资源的能力,让很多人寝食难安。
果然,不久后,一道圣旨抵达江淮:擢升陈文远为户部右侍郎,赞其“通晓经济,实心为国”,命其即刻返京赴任。表面上看,这是从地方干臣跃升为中央大员,是难得的晋升。但户部右侍郎虽品级不低,在派系林立的京城却是个容易受到掣肘的位置。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陈文远将离开他一手打造的江淮基地和如臂使指的漕运系统。
杨廷渊在密信中点明了关键:“此乃阳谋。陛下用你之才,亦需平衡朝局。入主户部,既可让你统筹全国财政,发挥更大作用,亦可将你置于百官瞩目之下,稍减‘尾大不掉’之虑。京中局势复杂,远胜江淮,慎之,慎之。”
陈文远心领神会。这是一次明升暗降,也是一次更严峻的考验。他能否在帝国的权力中心,将他在地方成功的“供应链”思维推广开来?
返京前,陈文远做了周密安排:赵小五被破格提拔,以员外郎身份实际主持“漕运革新司”,确保改革成果稳固;江淮地区的“农社”和“农漕直通”体系,交由一批精心培养的弟子和当地得力官员继续推进;漕政学堂规模扩大,并开始秘密选拔优秀学员,进行更深层次的经济、数算和格物之学教育,作为未来的人才储备。
进入户部后,陈文远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帝国财政管理的混乱与低效。户部档案浩如烟海,但数据陈旧、格式不一,各地上报的账册往往虚报瞒报,难以核实。决策大多依靠经验估算和各部门扯皮,效率低下。
陈文远决心从内部开始一场“静悄悄的革命”。他利用侍郎职权,做了几件看似微不足道却影响深远的事:
他设计了全国统一的钱粮、漕运、关税等收支报表格式,要求各行省按季报送,数据必须清晰、可追溯。这遭到了户部老吏们的暗中抵制,认为增加了无谓的工作量。陈文远不为所动,强制推行,并对按要求完成好的部门给予奖励。
他挑选了几名精于数算、背景清白的年轻官员和漕政学堂毕业生,成立了一个小型分析团队,专门负责将各地报送的数据进行整理、归档、比对。他们开始绘制帝国的“财政舆图”,用不同颜色标注税收、粮产、人口流动等数据,使帝国经济状况一目了然。
陈文远开始用简单的统计方法分析数据。例如,通过分析历年漕粮运输时间和损耗率,他精准预测了某条运河河道亟需清淤,避免了潜在的阻塞风险。通过比对不同地区的粮价和税收,他发现了一些赋税明显不合理的区域,为后续改革提供了靶向。
这套基于数据和逻辑的管理方法,逐渐显示出威力。一次朝会上,关于是否增加东南某省丝绸税供的争论相持不下,陈文远出列,不仅提供了该省历年丝绸产量、价格、民间织机数量的详细数据,还分析了增加税供可能对当地民生和丝绸质量带来的影响,建议改为鼓励增产、优化品质后再酌情调整。他的发言有理有据,连反对者一时也难以辩驳,最终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
这次小试牛刀,让朝臣们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数据”的力量。陈文远在户部站稳了脚跟,他所在的户部右侍郎衙署,开始隐隐成为帝国经济信息处理和分析的中心。
陈文远并不满足于内部管理优化。他开始以户部为平台,尝试推行更宏观的“供应链”思维。他向皇帝上《平准万物疏》,提出了一套系统的经济管理构想。
不仅平抑粮价,更要对丝绸、茶叶、盐铁等重要战略物资建立国家储备调节机制,利用漕运和信息网络,在物资价低时购入储存,价高时抛售平抑,既稳定市场,国库也能获利。
建议修缮主要商路,鼓励发展民间货运,与漕运系统形成互补,降低全国范围内的物流总成本。
在几个商业繁荣的城市试点,简化税种,降低过路税费,鼓励商品流通,长远来看可增加税基。
这份奏书在朝堂引发了比弹劾案更激烈的争论。支持者认为此乃强国富民之道;反对者包括不少清流和既得利益者则抨击这是“与民争利”、“效法桑弘羊,必致民困”,甚至上升到“动摇国本”的高度。
这一次,陈文远的对手不再仅仅是地方豪强或言官,而是整个庞大的旧有经济体系和其背后的意识形态。辩论的核心,从个人品德转向了治国理念。陈文远深知,这是一场持久战,他需要更多的盟友和更坚实的政绩。
陈文远的崛起,也改变了京城的权力格局。一些希望借改革获取政治资本或经济利益的官员开始向他靠拢,隐隐形成了“务实改革派”。而保守的“清流”和利益受损的旧官僚则加快了合流步伐。更值得注意的是,一直稳坐钓鱼台的宰相吕纯,这位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此前对陈文远多持观望甚至偶尔支持的态度因陈文远的改革增加了国库收入,如今也因其势力扩张和理念激进,开始流露出警惕之意。
一日,杨廷渊忧心忡忡地告诫陈文远:“文远,你如今在户部所为,已非一司一政之改革,而是欲重塑帝国经济治理之根基。吕相门下已有人非议你‘权倾户部,欲效仿王安石的三司条例司’。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接下来,你的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陈文远默然。他明白,自己推动的已不仅是技术层面的供应链优化,而是更深层次的制度变革。他触及的利益和观念壁垒,比江淮的地方豪强要坚固千百倍。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望着户部档案库中日益详尽的帝国数据图,心中构想的那个连接生产、流通、消费、金融信息的“帝国超级供应链”越发清晰。这不仅是为了个人的抱负,更是他作为穿越者,试图让这个古老帝国焕发新生的使命。
他预感到,下一场风暴正在酝酿,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或许将直接关系到他的生死,以及这条革新之路能否继续延伸。他需要更强大的工具,不仅是数据,还有能穿透朝堂迷雾的“信息”优势。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成形——也许,是时候将信息的价值,提升到与粮食和漕运同等重要的战略高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