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沾了灰尘的胶水,黏腻却留不下任何实在的东西。一晃,一个月快过去了。
那件糟烂事,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表面上波澜不惊,底下却腐臭着,没有丝毫解决的迹象。我细细想了下,与其让它在暗处继续发酵,消耗所剩无几的“情分”,不如做个了断。我召集了下面那几个名义上的“小伙伴”,直截了当:“那事儿,做不成了,算了吧。”
他们的反应很微妙,没有惊讶,没有追问,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沉默。很奇怪,不是吗?现在做生意的人,仿佛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内耗”循环。宏大的蓝图挂在嘴边,脚下的每一步却无人愿意踏实去迈,生怕多付出了一分力气,便宜了旁人。热情在无休止的揣测和观望中,一点点磨成了灰烬。
心力交瘁。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找个班上吧,其它的,别想了。”
仿佛是天意,手机突然响了,屏幕闪烁着“F总秘书”的字样。接通后,对方语气礼貌:“W,最近在忙什么呢?”
寒暄间,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对啊,可以去找F总!看看她那边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去年她新公司启动的时候还给我打电话要我去她那边工作。一丝希望,像穿过厚重云层的微光。我立刻拨通了F总的私人号码。
“F姐,是我,W没打扰您吧?”我说话带着一种特有的熟稔和直接,尾音习惯性微微上扬,她应该是记得的。
果不其然,听筒里传来她爽朗的笑声:“哟,是你啊,这调调没变!怎么想起我来了?”
几句问候后,我试探着提出见面。她爽快地答应了,但报出的地址却让我愣了一下。那不在她去年的场所CBD商务中心,而是指向了——省政府周边那片肃静的区域。她解释说,那边新开办了办公场所。
挂了电话,我心里五味杂陈。才一年多的时间,江湖已然改换。有人在上升,有人在下沉,轨迹分明。F总这女人,竟然不声不响地“步步高升”,把事业做到了这个层面。了不起!由衷的佩服里,也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
不再犹豫,我拿起书包便出了门。
车子驶离喧闹的市区,开往城东。窗外的街景逐渐变得规整、开阔,行道树更加挺拔,建筑物的风格也愈发庄重。我一路溜溜达达却又有些许着急目光搜寻着那个门牌号。找着那个篱笆小院。
最终,在一栋并不显眼的居民楼后面看到了淡黄色的篱笆小院颇有小隐隐于市的感觉,不对,在这位置是要大隐隐于朝吧。
就是这里了。F姐的新战场
许多年前,我就听说过F总。
那时我还在大学城边跑车,白天没单子时大多窝在家里打《魔兽世界》。07年入坑的老玩家,虚拟世界成了现实失意的避风港。
百无聊赖时,常去楼下礼品店闲坐。有次正碰上店主通电话,起初语气疲惫低沉,生意显然不好做。但奇妙的是,电话那头的人寥寥数语,竟让她的声音渐渐明亮起来,连眼神都重新有了光彩。
我忍不住好奇:“刚和谁通话呢?几句话就能让人满血复活。”
店主脸上带着敬意:“一位朋友,F总。”
“她是做什么的?”
“专门帮企业和政府牵线搭桥。”
我脱口而出:“这不就是……高级端盘子的?”
“她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店主语气陡然严肃。
我自知失言,讪讪地解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这年头谁不是在给别人‘端盘子’?无非是盘子材质不同。”店主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后来她断断续续说起F总的某些事,我却越听越沉默,甚至生出一丝莫名的恐惧。
关于她的助理Y,故事就简单多了。
有次我接到拼车单,一车拉了五六个人去布展。路上听他们讨论工作细节,看他们搬运物料,瞬间把我拉回在浙江打拼的那两年——工作内容相似,性质却天差地别。
Y一副假小子模样,行事老成,像是这个小团队的负责人。但我隐约感觉她戾气偏重,猜想或许经历过什么创伤。看似干练的外表下,藏着份不易察觉的单纯。
多年后,我随同学拜访他们公司。Y一开口,我就觉得声音耳熟。奇怪的是,我记忆中似乎自动屏蔽了这类人。
当时我正饶有兴致地观察Y,不经意间转头,却撞见F总同样饶有兴致的目光。那一刻很奇妙——我在看风景,而风景也在看着我。
思绪被冷风拉回现实。深秋的寒意浸入衣衫,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不由得加快脚步。
找到F总说的地址,院子还在施工,无处下脚。我只好站在院门外提高音量:“F姐!F姐!”
“哎——”里面传来欢快的回应。声音里的明媚让我安心——没找错地方。
她迎出来,笑容如春风。我怔了怔,歪头笑道:“还是那么漂亮,瘦了点。”
她依旧微笑着,但神情里掠过一丝尴尬与抗拒。我立刻意识到自己江湖气太重,说话又没过脑子。
“不好意思,见到知性美女就情不自禁。”我赶紧找补。她表情这才松弛下来,恢复初见的模样。
跟着她穿过院子走进室内,一种奇异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这里好像家啊。”她说了句什么,我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困倦、疲惫、精神恍惚。看着屋里的大红沙发,想起她以前的办公室:“你那个很舒服的旧沙发呢?”
“还在办公室里。”
聊起近况,她突然问:“最近休息得怎么样?”
“我睡眠一向很好,不过最近确实没睡好。”顿了顿,又补充道,“身体底子还行,以前是体训生。皮肤晒黑了难白回来,嘴唇发紫是天生的,可能有点心律不齐。”
她微笑着听我说完,眼神里带着欣赏。
“只是最近……挺难过的。”话匣子突然打开,“一位老大哥得了癌症,我却无能为力。他家人怕我难过,甚至不敢告诉我。觉得自己真没用,帮不上忙……”
莫名的悲伤决堤,眼泪失控地涌出。很快,羞耻感爬上来——在一个如此欣赏的人面前失态,实在太丢人了。
F总轻声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提起正在考察的两个项目。说到第一个(互联网相关)时,她依然和当年一样敬而远之。忽然想起她公司的Y总曾涉足此领域,也理解她的顾虑——互联网行业,要么小打小闹不赚钱,做大做强又难免被资本碾压。这些年的异军突起,本质还是得益于政策滞后和初期扶持。
谈到第二个项目,她脸上又浮现那种不屑。我其实很不喜欢她这种待人接物的态度——每个人都有价值,商场讲究利益,但不必如此直白地流露轻视。不知她这份傲气究竟从何而来。
于是我摊牌了:“您这么说,那我就不打算做了。我现在就想赚笔快钱,最终目标是做乡村旅游——这是个庞大工程,做好了能打通全产业链,做不好至少能保障基本生活。”
她轻柔地接过话:“我这边有个中科院牵头的项目,我是本省负责人。”
“中科院”三个字像惊雷在脑海炸开,一阵眩晕袭来。国企背景的背书,确实够分量。
不由想起前公司老板对她的评价:“这女人,最擅长钓鲸鱼。”
曾经我对“钓鲸”之说嗤之以鼻——理论上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任何人,所谓钓鲸,无非是需要足够大的鱼竿和饵料。经济条件够好,我还能“钓地球”呢(笑)。
意识像沉入深水后的猛然上浮,我从那片因“中科院”三个字带来的眩晕感中挣扎出来,连忙找补道:“这个……我在很多加油站都看到过这个项目。既然能进加油站,自然是信得过的。”
她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欣喜点亮:“真的吗?你在哪里见过?”
我愣了一下,心情复杂,最终只化作平淡的语气:“前几天去J省见投资人时,在高速加油站见过。后来我手下的小弟也说,在市北郊区的站里也见过。”
“那你愿不愿意来做呢?”她声音依旧柔和。
我几乎未加思索,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不会做的!”
失望的神色迅速掠过她的脸庞,语气里掺进了些许愠怒:“那你来干什么?”
我有些愕然,随即选择坦诚:“F姐,我一直很尊重您,严格来说是敬重。这些年我飘忽不定,但在您面前,我始终觉得自己是晚辈。我有个很好的习惯——对长辈不撒谎,对小辈不欺辱。”
“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思维。”她礼貌性地回应。
“所以我不愿对您撒谎。这么多年,我见过太多同行的人,有的走着走着就散了,有的走着走着就没了。我这种鸟,飞不上青天。我觉得还是老老实实找个班上了实在。不知道您这边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或许是出于同情,亦或是那份残存的尊重,她思忖片刻,开口道:“我这里现在缺一个端茶倒水的。你介意先过来帮我做些琐事吗?等我观察一段时间,再为你找个更合适的位置。”
我脸上有些发烫。就在此时,内心的那个老头突然发声:“我要留在这里。”
一股莫名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好的,谢谢您。” 说完才意识到失态,赶忙补充:“不好意思,在您这儿我总有些莫名其妙的状态,请您别见怪。”
这时,一位男士走了进来。我礼貌性地点头致意,他却在一旁说道:“年轻人,不要太感情用事。”
我错愕地偏过头看他。
“这位是做生态农业的X总,是我的合作伙伴之一。其实你设想的生态旅游,完全可以嵌入他的生态农业体系。”F姐侧过脸,微笑着看我。
我一阵恍神,同时一股无名火升起——这女人,实在太长袖善舞了!
我道了声告辞,准备离开。心里惴惴不安,潜意识像警报般催促着我快走。
经过客厅时,瞥见那位X总顺手从果盘掰下一根香蕉,若无其事地塞进背包。我在心里嗤笑一声:“嘁!”
回来的路上,车经过教育厅。门口围着一群家长模样的人,情绪激动。稍后打听才知,又是野鸡大学虚假招生,断送了不知多少孩子的未来与家庭的希望。
心中块垒难消,我编辑了一段文字发在朋友圈:
假大学屡禁不止。
望各位教育工作者,认清本职,看清事实。
请告诫家长:您希望孩子获得一纸学历,还是真正的学力?
做人诚为本。
莫因一时利益,损害他人一世人生。
也告诉已上当的家长:
学会理性维权,勿盲目冲击职能部门。
生而为人,各有不易。
夜色渐沉,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通明,却照不透某些角落的阴暗,也未能完全驱散我心中那团复杂的迷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