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4
我把那枚袖扣和照片重新用油纸包好,藏在了贴身的衣兜里。
这东西的分量,比我这条命还重。
第二天一大早,调查组的人又来了。
这一次,他们没有在院子里坐下。
为首的男人直接开门见山,“林秀芝同志,我们查了一些情况,跟你检举的内容基本吻合。”
“但是,关于李卫东父亲的历史问题,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我心里一沉,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油纸包。
我把它放在桌上,一层层地打开。
当那张泛黄的照片和那枚金属袖扣暴露在他们眼前时,两个干事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为首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才敢拿起那张照片。
他看得非常仔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照片上这个穿军装的,是当时驻扎在我们县的日军小队长,山本。”
“旁边这个点头哈腰的,就是李卫东他爹,李富贵。”
另一个年轻干事则拿起了那枚袖扣,翻来覆去地看。
“这是日本皇室的菊花纹章,只有高级军官才能佩戴。”
两个人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林秀芝同志,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把母亲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这是我爹拿命藏下来的东西。”
为首的男人郑重地把照片和袖扣收进一个证物袋里。
“林秀芝,我代表组织谢谢你。”
“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们走的时候,脚步匆匆,带着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势。
我知道,李卫东的丧钟,已经敲响了。
与此同时,镇上的粮站里,李卫东正意气风发地给手下开会。
“这次站长的位子,我是十拿九稳了。”
“等我上去了,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手下的人纷纷拍着马屁,一口一个“李站长”地叫着。
李卫东听得浑身舒坦,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光明的未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粮站的书记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李卫东,你出来一下。”
李卫东愣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跟着走了出去。
“老张,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的?”
书记把他拉到角落,压低了声音。
“县里来人了,成立了调查组,点名要查你。”
李卫东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强作镇定。
“查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能有什么事?”
书记摇了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但看那架势,来头不小。”
“你最近的工作,暂时先停一下,配合组织调查。”
李卫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暂停工作?
这跟停职有什么区别!
公示期还没过,这个节骨眼上出这种事,站长的位子肯定要黄。
“谁在背后搞我?”
李卫东咬牙切齿地问。
书记叹了口气,“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书记就转身走了,留下李卫东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想来想去,都想不通是谁在整他。
他得罪的人不少,但有这个能量把他拉下马的,没几个。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他已经快要忘记的人。
林秀芝。
不可能。
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个女人,懦弱得像只兔子,当年被他踹了一脚,连个屁都不敢放。
这十年更是销声匿迹,像个活死人。
她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他越想越烦躁,决定回家找王琴商量一下。
他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王琴正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那个男人是镇上的一个混子。
李卫东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他冲过去,一把将那个混子推开。
“你干什么!”
王琴看到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5
那个混子看到李卫东,嬉皮笑脸地说,“哟,李站长回来了?”
“没什么,我就是跟王琴妹子聊聊天。”
李卫东的眼睛喷着火,“滚!”
混子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
李卫东一把抓住王琴的手腕,把她拖进了屋里。
“你跟他怎么回事?”
王琴挣脱他的手,眼神躲闪。
“没……没什么,就是问我借点钱。”
李卫东冷笑一声,“借钱?我看是你的老相好吧!”
王琴的脸涨得通红,“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你当我瞎吗?”
李卫东心里的烦躁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让他失去了理智。
“我告诉你王琴,我马上就要当站长了,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惹事!”
“要是我的前途被你毁了,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琴被他狰狞的样子吓到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李卫东在屋里来回踱步,越想越不对劲。
县里的调查组来得太突然,太蹊跷了。
他必须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想起了粮站书记的话,让他心里发毛。
他决定去找自己平时巴结的领导打探一下消息。
他提上两瓶好酒,敲开了副镇长家的门。
副镇长看到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卫东啊,有事吗?”
李卫东陪着笑脸,“领导,我就是来看看您。”
“顺便想问问,县里调查组的事……”
副镇长打断了他的话,脸色沉了下来。
“这个事,你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卫东,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副镇长就关上了门,差点撞到李卫东的鼻子。
李卫东提着酒,愣在原地,手脚冰凉。
连副镇长都这个态度,说明事情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他一连跑了好几家,结果都一样。
那些平时跟他称兄道弟的人,现在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
没人敢跟他多说一句话。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王琴正在哄儿子睡觉。
看到他这副样子,王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李卫东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抓着自己的头发。
“完了,全完了。”
王琴心里一惊,“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被停职了,站长的位子也没了。”
“所有人都躲着我,我这次可能真的要栽了。”
王琴的脸色也变了。
她跟着李卫东,图的就是他能步步高升,让她过上好日子。
要是李卫东倒了,那她和儿子怎么办?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谁害你?”
李卫东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林秀芝。”
“一定是那个贱人!”
除了她,李卫东再也想不到第二个人。
只有她,才跟他有那么深的仇。
也只有她,才知道那些陈年旧事。
王琴尖叫起来,“她怎么敢!她疯了吗?”
“这个该死的扫把星!”
李卫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得去找她,我必须让她把检举信撤回来!”
他站起身,眼里闪着凶光。
“她以为我李卫东是好惹的吗?”
“十年前我能让她净身出户,十年后,我也能让她把牢底坐穿!”
他猛地拉开门,冲进了夜色里。
他要去找林秀芝。
他要去堵住那个女人的嘴,用任何方式。
6、
李卫东费了些功夫,才打听到我现在的住处。
他踹开我院门的时候,我正在灯下缝补一件衣服。
听到那声巨响,我手里的针扎进了指头,一滴血珠冒了出来。
我抬起头,看到李卫东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一样站在门口。
他的眼睛是红的,死死地瞪着我。
“林秀芝,是不是你干的!”
他冲过来,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我没有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是我。”
我的冷静,似乎更加激怒了他。
“你这个毒妇!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的脸上。
“我害你?”
我轻轻地重复了一句,然后笑了。
“李卫东,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害了谁?”
他的手抖了一下。
“过去的事都那么多年了,你还揪着不放干什么!”
“我爹的命,在你眼里就是过去的事?”
我一字一句地问他,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锥子扎在他心上。
李卫东的脸色白了白。
他松开了我的手,语气软了下来。
“秀芝,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
“可人死不能复生,你看我们毕竟夫妻一场……”
“夫妻?”
我打断他,“我爹尸骨未寒,你就把离婚报告甩在我脸上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夫妻一场?”
“你拿着我爹的救命钱,给你那寡嫂和野种买新衣裳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夫妻一场?”
我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后退一步。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秀芝,你听我说。”
他开始打感情牌,“我知道你恨我,你报复我,我都认了。”
“可你想想,我倒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只要你肯去县里把检举信撤回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钱,我给你钱,一百块,不,我给你五百块!”
他以为,钱能解决一切。
就像十年前,他以为一百块钱比我爹的命更重要。
我摇了摇头。
“李卫东,你错了。”
“我不要钱。”
“我只要你,为我爹偿命。”
他彻底慌了,声音里带上了哀求。
“秀芝,算我求你了,你放我一马吧。”
“我不能倒,我儿子还小,他不能有一个坐牢的爹。”
他竟然提到了儿子。
我笑得更冷了。
“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爹就不是爹了吗?”
“你踹开我,让我跪在地上求你还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我一马?”
李卫东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陌生。
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一样。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不想怎么样。”
“我就是想让你尝尝,从云端掉进泥里的滋味。”
“让你也体会一下,绝望是什么感觉。”
“哦,对了。”
我凑近他,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还告诉调查组,你爹当年是给鬼子当汉奸的。”
“不知你那个当站长的美梦里,有没有梦到过你爹和山本小队长喝酒的样子?”
李卫东如遭雷击,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
恐惧彻底吞噬了他。
他知道,我拿出来的,是能让他万劫不复的铁证。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最后被门槛绊倒,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看着我,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嚣张和愤怒。
只剩下,无尽的绝望。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慢慢地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爹,你看到了吗?
他怕了。
你的仇,女儿就要报了。
7、
李卫东的倒台,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快。
县革委会的调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一封通报,贴满了镇上的大街小巷。
通报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李卫东,作风败坏,挪用钱款,致使其岳父延误治疗死亡。
其父李富贵,抗战时期曾充当汉奸,为日寇效力。
罪证确凿,不容抵赖。
处理结果是,开除李卫东公职,并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镇子里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想不到,那个马上就要当上粮站站长的李卫东,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更让他们想不到的,是李富贵竟然是汉奸。
这在那个年代,是比杀人放火还要严重的罪名。
李家,彻底完了。
调查组的人直接去了李卫东家,给他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李卫东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拖走了。
王琴抱着儿子,当场就瘫在了地上。
她哭喊着,咒骂着,却没有任何人同情她。
周围的邻居,对着她指指点点。
“真是报应啊,活该!”
“跟汉奸的儿子搞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琴的尖叫声,突然停了。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冲到调查组干事面前。
“同志,我要检举!”
“我要揭发!”
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琴指着自己的儿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个孩子,不是李卫东的!”
“他是我死去丈夫的遗腹子!”
“我跟他李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是他一直纠缠我,强迫我!”
这一下,连调查组的干事都愣住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王琴。
这个女人,为了脱身,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她竟然说孩子是她亡夫的。
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所有人都知道,她丈夫死了快十年了,她儿子才七岁。
她为了撇清关系,已经口不择言,彻底疯了。
李卫东被押上车的时候,正好听到了王琴的这番话。
他猛地回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为他生了李家独苗的女人,竟然在这个时候,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刀。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他为了这个儿子不惜害死老丈人的根,竟然成了王琴撇清关系的工具。
一口腥甜的血,从李卫东的喉咙里涌了上来。
他眼前一黑,直接气晕了过去。
王琴的下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她极力撇清关系,但她和李卫东的事情,镇上人尽皆知。
她工作的单位,以作风有问题为由,把她开除了。
她成了人人唾弃的破鞋。
她带着儿子,连门都不敢出。
只要一出门,就会有小孩子朝他们扔石子,骂他们是小汉奸,小野种。
曾经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凄惨。
而我,林秀芝的名字,再一次传遍了整个村子和镇子。
这一次,不再是骂名。
8、
村里那些曾经对我戳脊梁骨的碎嘴婆娘们,再见到我时,脸上都堆满了讨好的笑。
“秀芝啊,你可真是咱们村的女英雄!”
“早就看出来你是个有主意的,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这下可算是为你爹报仇了,大快人心啊!”
她们拉着我的手,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仿佛十年前那个骂我白眼狼,骂我没人性的,不是她们一样。
我只是淡淡地笑着,不说话。
人心凉薄,我十年前就看透了。
我妈走在村里,第一次挺直了腰杆。
以前,她总觉得抬不起头来。
因为有一个为了男人连亲爹性命都不要的女儿。
现在,所有人都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林家婶子,你养了个好女儿啊!”
“秀芝这孩子,有骨气,随你!”
我妈的眼圈红了,她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
“秀芝,是娘对不住你,是娘错怪你了。”
我摇了摇头,“娘,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十年的屈辱和误解,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我爹的名声,我自己的名声,都回来了。
村里的队长,还特意提着两斤肉和一袋白面来看我。
他搓着手,一脸的愧疚。
“秀芝啊,当年是我们不对,我们都误会你了。”
“你受委屈了。”
“现在坏人得到了惩罚,你以后就是我们村的骄傲。”
我收下了东西,也接受了他的道歉。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毫无芥蒂。
但我也不想再活在过去的怨恨里。
李卫东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这就够了。
镇上也传来了消息。
李卫东数罪并罚,被判了十五年。
他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听说他在监狱里,一夜之间白了头。
整个人都痴痴呆呆的,总是念叨着,“报应啊,报应啊。”
至于王琴,日子更不好过。
没了工作,没了名声,她只能靠打零工维持生计。
那个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子,也因为父亲是汉奸的后代,在学校里处处受排挤。
他变得沉默寡言,性格孤僻。
王琴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了我。
她隔着老远就停下了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有恨,有怕,还有一丝说不清的嫉妒。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拉着儿子,仓皇地绕路走了。
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一切,都是他们自找的。
我用十年的时间,布了一个局。
现在,棋局终了,我赢了。
赢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那些曾经伤害过我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而我,终于可以开始我自己的生活了。
9、
李卫东在牢里的日子,度日如年。
他每天都在无尽的悔恨中煎熬。
他后悔当初为了王琴,鬼迷了心窍。
他后悔拿了那一百块救命钱。
他更后悔,小看了林秀芝那个看似柔弱的女人。
他总是在梦里,回到十年前那个冬日。
他看到林秀芝跪在地上,哭着求他还钱。
他看到老丈人躺在炕上,慢慢没了呼吸。
他看到自己把离婚报告摔在林秀芝的脸上。
每一次,他都在惊恐中醒来,浑身是汗。
他想不通,自己怎么会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本来有大好的前程,有一个安稳的家。
就因为一时的贪念和色心,一切都毁了。
他开始恨王琴。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他最恨的,还是他自己。
监狱里有人来看他,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
那个亲戚告诉他,王琴把他儿子改了姓。
跟了她亡夫的姓。
她对外宣称,孩子跟李卫东没有任何关系。
李卫东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他这辈子最看重的东西,儿子,前途,名声,到头来,一样都没剩下。
全都是一场空。
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琴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她带着儿子,搬到了镇子最偏僻的角落。
她不敢见人,像一只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儿子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儿子在学校里,却成了人人欺负的对象。
同学骂他是汉奸的孙子,是没爹的野种。
他开始逃学,开始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有一天,王琴发现儿子偷了她辛苦攒下的钱。
她气得打了他一巴掌。
儿子却通红着眼睛对她吼。
“你凭什么打我!”
“要不是你和那个姓李的,我会被人这么欺负吗?”
“你毁了我一辈子!”
王琴愣住了。
她看着儿子充满恨意的眼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后悔了。
她后悔招惹李卫东。
她后悔为了一个男人,毁了自己和儿子的一生。
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后悔药。
他们曾经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如今,正一分不少地还给他们自己。
这碗我熬了十年的苦药,又苦又涩。
现在,轮到他们慢慢品尝了。
品尝一辈子。
10、
秋天的时候,我跟我妈一起,去给我爹上坟。
山上的草已经黄了。
我清理干净坟前的杂草,摆上了水果和点心。
我点燃了三炷香,跪在坟前。
“爹,女儿来看你了。”
风吹过,松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
“李卫东得到报应了,他被判了十五年。”
“你泉下有知,可以安息了。”
我磕了三个头,额头抵在冰冷的泥土上。
眼泪,无声地滑落。
这十年来的所有委屈和隐忍,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
我妈站在我身后,也红了眼眶。
她拍着我的背,“秀芝,别哭了。”
“你爹会为你骄傲的。”
我抬起头,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
“娘,我不哭。”
“以后,我要好好活着。”
“为您,也为我爹。”
我们俩在坟前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
说了这十年的事,也说了以后的打算。
下山的时候,天边的晚霞很美。
我感觉心里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敞亮。
压在我心头十年的大石头,终于搬开了。
回到家后,我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
我想开个裁缝铺。
这十年,我就是靠着这门手艺活下来的。
我想把它做成我后半生的依靠。
我妈非常支持我。
“好,你想干啥,娘都支持你。”
“咱们娘俩,以后就靠自己,活出个人样来!”
就在我准备租铺面的时候,一个人找到了我。
是当初那个来调查的年轻干事。
他已经不穿中山装了,换上了一身便服,看起来很精神。
他看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林秀芝同志,你好。”
我有些意外,“你好,同志,你找我有事吗?”
他点点头,“我听说了你要开裁缝铺的事。”
“我知道一个地方,位置很好,租金也便宜。”
“而且,办理营业执照的手续,我也可以帮你问问。”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来帮我。
“这……这太麻烦你了。”
他摆了摆手,“不麻烦。”
“你的事,我很佩服。”
“你是一个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的女人。”
“能帮你,是我的荣幸。”
他的眼神很真诚,没有一丝杂质。
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以为,报了仇之后,我的世界就只剩下我自己。
没想到,还会有人向我伸出援手。
我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同志。”
他扶起我,“不用客气。”
“你以后,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在那个年轻干事的帮助下,我的裁缝铺很快就开张了。
铺子不大,但很干净整洁。
我给它取名叫新生裁缝铺。
寓意着,告别过去,获得新生。
开张那天,我妈请了村里几个关系好的人,简单吃了顿饭。
没有鞭炮,也没有喧哗。
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而充满希望。
我的手艺好,人也实在,价格公道。
很快,铺子的生意就红火了起来。
镇上的人都知道,新开的裁缝铺,老板娘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她们来我这里做衣服,总会跟我聊上几句。
她们说起李卫东和王琴的下场,都唏嘘不已。
我只是安静地听着,手里飞针走线,不再言语。
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成了过去。
我不再恨了。
因为我的人生,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