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厅内的闹剧，最终在谢衡与谢老夫人的强压和无数赔罪下，勉强告一段落。
沈芷宁静静地坐在一旁，仿佛与这片狼藉格格不入。
她优雅地夹起一筷鲜嫩的菜心，放入口中细嚼慢咽，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她亲手促成的崩塌。
见时机差不多了，她不动声色地对侍立在身后的青黛使了个眼色。
青黛会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宴席。
宾客们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思——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不屑，也有几分同情，纷纷起身告辞。
谢老夫人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谢衡面如死灰，谢玉娇犹自愤恨地瞪着脸颊红肿、瑟缩在一旁如惊弓之鸟的柳惜音。
一家子如同斗败的公鸡，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堆起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准备恭送宾客，以期保留最后一丝可怜的体面。
“今日……今日招待不周，让诸位见笑了。”谢衡的声音干涩沙哑，对着陆续起身的宾客躬身作揖。
谢老夫人也勉强挤出笑容，脸上的皱纹都透着灰败：“家门不幸，让老姐妹们看笑话了，改日……改日再备薄酒赔罪。”
她的“改日”说得如此虚弱，连她自己都不信。
宾客们心照不宣地敷衍着，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谢家众人将贵客送至府门，正准备说些客套话时，异变陡生。
只见侯府朱漆大门外，不知何时竟围聚了黑压压一片看热闹的百姓，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府门前台阶下，赫然站着七八个不同商号的掌柜和伙计，一个个面带愤慨，手持账本，正与侯府的门房和小厮推搡争执。
“让开！我们要见谢世子！今日这笔货款到期，必须结清！”
“还有我们‘锦绣绸缎庄’的尾款，说好上个月底前结的，这都过了快一个月了！”
“还有我们‘丰年粮行’的米粮钱，今日再不结，我们就……”
“我们‘恒通车马行’的马车租赁费，也没有给。”
“我们‘陈记木器行’打制家具的工料钱，也拖了许久了！”
刚走出大门的宾客们，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惊愕地看着眼前这比宴席更精彩的一幕。
“怎么回事？这些是什么人？”
“好像是来要债的……听这数目，还不少！”
“永宁侯府……还会欠这些商户的债？真是闻所未闻！”
谢衡头皮一阵发麻，急忙上前，厉喝：”放肆！何人敢在侯府门前喧哗，还不速速退去！”
为首的那个“瑞祥绸缎庄”掌柜认得谢衡，非但没退，反而上前一步，高举单据，声音洪亮，确保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谢世子！您来得正好！小的是‘瑞祥绸缎庄’的，贵府上个月在敝号赊欠的八百两丝绸款项，字据在此，早已到期多时，您看是付现银还是开银票？”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米铺管事也挤上前：“还有我们‘丰年粮行’，府上这一个月的米面粮油钱，一共三百五十两！伙计们还等着钱买米下锅呢！”
“我们’陈记木器行’的二百两家具款！”
“‘百草堂’的药钱一百二十两！”
“‘恒通车马行’的八十两租车费！”
“‘周记蜡坊’的六十两蜡烛钱！”
……
七八个债主，你一言我一语，如同报菜名一般，将永宁侯府拖欠的各项债务，在所有宾客和围观百姓面前，抖落得一干二净！
零零总总，加起来竟近两千两之多！
“轰——”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这次不仅是百姓，连那些原本还保持矜持的宾客们也忍不住交头接耳，面露骇然与极度鄙夷。
他们方才在宴席上见识了假鱼翅、掺水酒、镀皮餐具，如今又亲眼目睹侯府被这些底层商户堵门追债，数额虽不算惊天，但琐碎狼狈，更显不堪！
“天老爷！永宁侯府竟然欠了这么多鸡毛蒜皮的外债？”
“连蜡烛钱、车马费都欠？这……这哪是勋贵府邸，分明是破落户啊！”
“怪不得寿宴上用粉丝充鱼翅呢，原来是穷得揭不开锅了！”
“呸！打肿脸充胖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到这般田地，真是京城头一份！”
人们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每一句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谢衡、谢老夫人和谢玉娇的脸上。
谢衡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接受所有人的唾弃。
他这辈子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谢老夫人看着指指点点的宾客和百姓，听着那些将她一生骄傲碾碎成泥的议论，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这次是真的晕厥过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母亲！”
“老夫人！”
现场顿时又是一片鸡飞狗跳，丫鬟婆子们哭喊着拥上去。
谢玉娇看着晕倒的母亲、面如死灰的哥哥，还有周围无数道嘲讽、怜悯、看戏的目光，她只觉得浑身冰凉，仿佛坠入万丈深渊。
她完了，她的名声，她的姻缘，她的一切，全都完了！
谢衡站在台阶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他一生苦心经营的体面、声誉、前程，在这一刻，被这些债主和围观百姓，彻底撕碎，踩在了泥泞里。
他猛地转头，目光猩红地瞪向罪魁祸首柳惜音，那眼神，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此刻的柳惜音早已经吓成了鹌鹑，瑟缩着，不敢看他。
而始终静立一旁，冷眼旁观的沈芷宁，看着这出由她亲手推动、远比预期更精彩的终场大戏，唇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谢衡，永宁侯府。
这就受不了了吗？
被当众剥下伪装的滋味，如何？
我的报复，可还没完呢。
她侧头，瞄了一眼眼睛转动，一看就是在想办法的谢衡。
谢衡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解决眼前这要命的困境，堵住这些债主的嘴，挽回最后一丝颜面。
他第一个就想到了沈芷宁。
沈芷宁，她还有嫁妆。
她那丰厚的嫁妆，足以应付眼前的危机。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谢衡眼中瞬间燃起一丝病态的、充满希冀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