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咬重“谢弱水”三字。这名字在绿林也很有些威名，一年多前他血洗汨江水寇的旧事，至今仍是江湖人的噩梦。
那些匪徒却哄笑起来：
“哦？”
“那更要尝尝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姜昭心下一沉，知道今日难以善了。她迅速跃到车门前，一挥缰绳，扬鞭策马：“绵绵坐稳！”
马车在雪地里疾驰，匪徒们穷追不舍。
有个汉子跃上车辕，姜昭抬脚狠狠踹向他心口。那人惨叫一声滚下车去，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痕迹。另一个从侧面扑来，她侧身避过刀锋，反手又是一脚将人踹飞。
“郡主！左边！”绵绵惊呼。
姜昭旋身挥鞭，马鞭如灵蛇般缠住左侧匪徒的手腕。她用力一扯，那人吃痛松刀，踉跄着跌进路旁灌木丛。
她是懂武功的，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这骑马射箭，舞枪弄棍倒是有两下子。这还要多亏了萧如意教的好。
“郡主好身手啊！”绵绵拍手称赞。
“少拍马屁！”姜昭紧握缰绳，额角沁出细汗。
绵绵突然尖叫：“他们又追上来了！怎么办啊？就说今天不宜出门啊！”
“闭嘴！”姜昭猛抽马鞭，车轮在雪地上打滑。突然一支冷箭射来，正中马腿。
马匹吃痛惊叫，发狂般向前冲去。车厢剧烈摇晃，绵绵被甩出座位。
“抓紧！”姜昭跃上马背试图控缰，可疯马根本不听使唤。眼看前方就是悬崖，她咬牙跳回车厢，“绵绵，快！”
“郡主……”绵绵吓得脸色惨白。
姜昭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抬脚踹开后车门。抱着绵绵纵身跃出的瞬间，马车轰然坠崖。
两人在雪坡上翻滚数圈，姜昭始终将绵绵护在怀中，自己的后背重重撞上乱石。
“郡主！”绵绵慌忙爬起，只见姜昭衣袖已被碎石划破，血痕斑斑。
*
谢弱水散朝回府，听闻了今日之事。他扶了扶额，只觉一阵头疼。
裴昀低声道：“大人，夫人这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谢弱水头疼好像好了点，指尖在太阳穴轻轻揉了揉：“会吗？”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期待。
裴昀道：“可能比较大。夫人以前倒没因纳妾这事耍过性子的。”
谢弱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他先往西厢祖母院里请安。一进门便见到了那位表妹柳珠儿。多年未见，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
“表妹。”他微微颔首，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便移开。
柳珠儿水目含情，柔声唤道：“表哥。”
王氏放下茶盏：“弱水，有桩事说与你听……”
“祖母，”他打断道，“我已知晓。”
王氏一顿：“那便好，你……”
“孙儿早就说过，”他声音平静，“不会纳妾。”
王氏叹息：“这都半年多了，郡主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你堂堂首辅，当真甘愿如此？”
“昭昭待我很好。”他目光坚定，“这辈子，我只要她一个妻子。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转头看向柳珠儿时，眼神已是一片疏离，“表妹如花似玉，实在不必委身于我做妾。”
柳珠儿急道：“表哥，我不求名分，只愿相伴左右……”
“这便是有所求了。”他语气转冷，“我与昭昭好不容易走到今日，实在不想再多一人。”
“那我愿为奴为婢……”
“且不说表妹在轻贱自身，”他打断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便是你愿意，我也不愿。”
这话掷地有声，连王氏都愣住了。她从未见过孙儿如此决绝。
柳珠儿怔在原地，泪珠滚落。
谢弱水却不再看她，只对祖母欠身道：“表妹既孤身无依，便留在院里与您作伴吧。”说罢起身告辞。
裴昀跟出来，忍不住道：“大人对夫人当真情意深重。那柳姑娘我见犹怜，您竟这般干脆回绝了？”
谢弱水轻声道：“她再美再好，也不是昭昭。”就像那年上元夜，满城灯火如星，花容月貌，可他眼里只映着那个姑娘。
裴昀跟着主子多年，倒也深知主子的脾性。知道他对姜昭的情深义重，知道他为了配得上姜昭，能保护姜昭，这一路朝堂风云走得有多艰辛。有时候真的很心疼自己主子，付出了那么多，偏偏打动不了唯一想打动的人。
咳。
他不觉叹了口气。
谢弱水瞥来一眼：“你叹什么气？”
“嘿嘿。没什么。”裴昀挠头，“大人，夫人去了西山，今晚怕是不回来了吧？”
“你还说？”谢弱水淡淡扫他一眼，“还不去备马？”
“咱们也去啊？”裴昀瞪大眼睛，“大人，您这病着呢。”
“不要废话。”谢弱水转身往书房走，紫色官袍在风中翻飞。
“哦。”裴昀嘴里还嘟囔着，“可西山那么远，您这身子骨……”
谢弱水褪了官袍，换上平日里穿的月白色常服。刚系好衣带，就听见裴昀的呼喊声从院外传来。
“大人！出事了！”他扶着绵绵疾步走来。
绵绵面色惨白如纸，裙裾上沾着斑驳的血迹，发髻散乱不堪。
谢弱水心里一紧：“怎么了？”
“郡主……郡主出事了……”绵绵声音发颤，眼泪簌簌落下，“我们在西山遇到匪贼……郡主为了救我…独自引开他们……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谢弱水脸色骤变，却强自镇定下来：“西山一向太平，怎么会突然有匪贼？”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袖口，月白布料上泛起褶皱。随即对裴昀沉声道：“去皇城司找救兵，让他们立刻派人搜山。记住——”他声音陡然转冷，“一定要抓到那些匪贼！要活的。”
“是！”裴昀转身就走。
与此同时，谢弱水衣袂翻飞间已踏出院门，翻身跃上裴昀备好的骏马。缰绳一抖，马儿嘶鸣着冲出，溅起一地积雪。
路边行人纷纷避让，只见一道白影如箭般射向城门。守城将士刚要阻拦，认出是首辅大人，慌忙打开城门。
谢弱水伏在马背上，任由冷风如刀割面。掌心的缰绳早已被冷汗浸透，他却觉得浑身滚烫。不是发烧，是焚心般的焦灼。
“昭昭……”他低唤一声，鞭子抽得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