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豪从冰冷的坦克装甲上跳下来，脚刚沾地，整个人就是一个剧烈的踉跄。
他下意识伸手扶住粗糙的履带，才勉强没有摔倒。
胃里翻江倒海，耳朵里还残留着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震得他脑子嗡嗡作响。
在那个铁罐头里颠簸了一路，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错了位，浑身的骨头缝里都塞满了柴油味。
还没等他喘匀气息，一抬头，就看到一群肩上扛着闪耀金星的军方大佬，正用一种看史前巨兽的眼神，直勾勾地锁定了他。
为首的老将军，两鬓霜白，腰杆却如雪松般挺立，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审视着他身上的每一处细节。
周正豪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认出来了。
这是龙国陆军的最高指挥官之一，韩老总。
坏了，这回真玩脱了。
他光想着怎么把宝贝疙瘩弄回来，却忘了这种足以惊动最高层的行动，根本没走任何正式程序。
这动静，捅破天了。
韩老总迈开步子，军靴踩在铺满碎石的铁轨旁，发出“咔哒、咔哒”的规律声响。
每一下，都像重锤，精准地敲在周正豪的心跳节点上。
他身后，一众将军默然跟随，无形的威压汇聚成一道铜墙铁壁，迎面压来。
韩老总停在了周正豪面前。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看过尸山血海的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一身廉价的夹克，蹭满了黑色的油污，脸上还有几道灰痕，头发被西伯利亚的冷风吹得像个鸟窝。
狼狈不堪。
唯独那双眼睛，在布满灰尘的脸上，黑白分明，亮得惊人。
沉默，是比任何雷霆质问都更沉重的压力。
韩老总想问的太多了。
你是谁的人？背后有什么组织？
安德烈为什么会同意这种荒唐的交易？
所谓的特殊通道，究竟是一个机遇，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然而，千头万绪的国之大事，到了嘴边，却被他眼神深处那份压抑不住的渴望，化作了一句最直接，也最迫切的话。
“小同志。”
韩老总的嗓音里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这十台坦克，你个人，打算如何处理？”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公事公办。
“如果你愿意出售，国家可以按照国际市场价格，给你一个满意的数字。”
这话既是询问，也是试探。
周正豪却瞬间读懂了老将军眼神里所有的复杂。
那里面有猜疑，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对国之重器的渴望。
那种渴望，他上辈子在无数军事论坛的帖子里，在纪录片老兵的叹息里，见过无数次。
他懂。
“报告首长！”
周正豪猛地挺直了腰板，用尽全力，吼出了压在胸口的答案。
“这些坦克，不是商品！”
韩老总瞳孔微微一缩。
周围的将军们也露出不解的神色。
不是商品？那费这么大劲，冒这么大风险，图什么？
周正豪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无比，掷地有声。
“我，周正豪，以我个人名义！”
“将这十台T-80主战坦克，以及我所能拿到手的全部技术资料！”
“无偿！捐献给龙国陆军！”
他看着众人瞬间呆滞的脸，补上了最后一句，声音不大，却振聋发聩。
“希望能为我们自己的坦克事业，提供一点……微不足道的帮助。”
话音落下。
风停了。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抽离。
韩老总那双仿佛已经古井无波的眼睛，在这一刻，猛然睁大。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这个年轻人的肩膀确认什么，但手臂却在半空中，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
“你……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抖得完全不成调。
“你要……捐了？”
旁边一位将军再也忍不住，抢上一步，语气急切。
“小伙子！你知不知道这十台坦克的价值？这背后代表的利益！这不是开玩笑的！”
“报告！”
周正豪再次高声，目光坚定地直视着韩老总，打断了那位将军的话。
“我比谁都清楚它们的价值！”
“正因为清楚，所以才要捐！”
“因为我们的陆军，我们的国家，比我更需要它们！”
这一刻，周正豪脸上再无半分紧张和局促，只剩下一种坦荡的赤诚。
“轰！”
这几句话，像是一颗引爆的炸雷，在韩老总和所有将军的心头炸响。
他们戎马一生，见过太多太多。
见过战场上的生死，也见过谈判桌上的虚伪。
见过太多嘴上全是主义，心里全是生意的商人。
可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也从未听过这样的话。
用一种近乎神话的方式，换回了他们梦寐以求的国之重器。
转过身，就要把它像递上一支烟一样，轻描淡写地交给国家。
这不是荒诞。
这是……神圣。
韩老总的嘴唇翕动着，喉结剧烈地滚动，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身油污，一脸风尘的年轻人。
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不染一丝杂质的眼睛。
一幕幕被刻意尘封的记忆，决堤般地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那年北疆的冰河，战士们用单薄的胸膛去迎击履带的碾压。
他想起了南疆的雨林，因为缺少有效的装甲突击力量，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倒在冲锋的路上。
他想起了每一次对外军演，看到对方的第三代主战坦克时，己方将领们那混杂着羡慕、无奈与不甘的眼神。
想起了军工所里，那些为了追赶世界脚步，熬白了头发，耗尽了心血的专家们，为了一个关键数据、一个核心部件而彻夜不眠。
他们缺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样品吗！
一个可以拆开来，揉碎了，一寸一寸去研究、去摸透的样品！
而现在，这个他们想尽办法、甚至不惜代价都求而不得的东西，就摆在眼前。
整整十台！
是这个年轻人，用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方式，给弄了回来。
然后，他说。
捐了。
韩老总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这位在枪林弹雨中都未曾眨眼的铁血上将，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鼻腔，堵住了喉咙，烧得他心脏发烫。
他身后的那些将军们，一个接一个地，默默低下了头。
有人摘下军帽，攥在手里，用力揉着发酸的眼睛。
有人则猛地转过身去，宽阔的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
军人的铁律，不允许他们在人前示弱。
但那份压抑了几十年的憋屈，那份对钢铁洪流的渴望，那份被一个年轻人纯粹的赤子之心狠狠击中的震撼，让这群钢铁铸就的汉子，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周正豪看着眼前这群沉默的将军，鼻尖也有些发酸。
他知道，他赌对了。
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利剑，划破了这片沉重而又炙热的寂静。
“韩老总，各位首长。”
“过去我们装备落后吃的亏，受的气，不能再有了。”
“有了它们，我相信，咱们自己的三代坦克，很快就能问世！”
“到时候，什么钢铁洪流，什么装甲突击，对咱们龙国陆军来说，都将不再是挂在嘴边的梦想！”
这番话，如同一道光，瞬间刺破阴霾！
韩老总猛地抬起头！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正豪，那眼神里，有感动，有欣慰，更有被彻底点燃的万丈豪情！
钢铁洪流！
这是他们这一代军人，刻在骨子里的终极梦想！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西伯利亚的冰冷，却让他沸腾的血液瞬间找到了方向。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眼前这个穿着油污夹克的平民青年，敬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郑重的军礼！
紧接着，他猛然转身，面向身后所有的将士，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
“全体都有！”
“立正！！”
唰——！
在场的所有军官，士兵，包括沈建军和他的加强连，全体闻声而动，身躯在瞬间挺得笔直如枪！
韩老总的声音，带着再也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响彻整个绥芬河车站的上空。
“向——”
“为国带回重器的英雄，周正豪同志！”
“敬礼！！！”
一声令下。
唰——！
数百只手臂，整齐划一地抬起，军靴跺地的声音汇成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站台都在嗡鸣。
不只是站台上的军人。
就连车站外围，所有负责警戒的士兵，在听到这声跨越距离的命令后，也立刻面向站台的方向，庄严抬手！
这一刻，整个绥芬河车站，军徽闪耀，杀气凛然。
所有枪口下的敬意，所有刀锋旁的忠诚，都化作最崇高的礼节，汇聚向了同一个焦点。
那个站在十台钢铁巨兽前，满身油污的年轻人。
周正豪彻底懵了。
他只是想做点事，顺便赚点小钱，真的。
他从未想过，会得到如此山呼海啸般的礼遇。
被一位上将，被数百名龙国最精锐的军人，以军队最高的方式致敬。
一股无法形容的滚烫热血，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思想，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立正，学着那些军人的样子，抬起右手，用一个有些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姿势，朝着韩老总，朝着在场所有的军人，深深地，回了一礼。
这一礼，是欢迎英雄，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