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正好,叶舒窈在院里散步。
行至一处竹林后,突然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碧眼澄澈的狮子猫在墙下打盹,模样十分可爱。
她心生欢喜,忍不住蹲下身,轻轻抚摸了几下猫儿柔顺的皮毛。
那猫儿很温顺,非但没躲,反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发出细微的呼噜声,与她玩耍起来。
然而,没过多久,小猫竟突然抽搐了几下,口吐白沫,转眼便没了气息。
叶舒窈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怔在原地。
恰在此时,彩蝶从不远处尖叫着冲了过来:“哎呀!大小姐!您对二小姐的猫做了什么?”
这一声尖叫,立刻引来了在附近歇息的林氏、叶舒婉以及一众仆妇。
彩蝶扑到僵硬的小猫尸体旁,哭天抢地:“奴婢方才远远瞧见大小姐摸了毛团之后,毛团就不对了!”
“是大小姐……定是大小姐嫉妒二小姐,故意害死了毛团!”
一时间,各种指责、怀疑、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刺向脸色煞白的叶舒窈。
三年前,被人冤枉、孤立无援的感觉再次袭上她的心头。
林氏怒气冲冲,看着死去的猫,出声斥道:“窈窈!你……你如今怎变得……连一只猫都容不下了吗?它何曾招惹过你!”
裴绍璟来叶府找叶侍郎商议军饷一事,正由叶清晏引着往正院走去,恰巧撞见了这副混乱场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突然出现的世子身上。
叶舒窈站在原地,咬着唇不说话。
她是头回在府中看见这只小猫,当真不晓得它是叶舒婉的。
若是一早就知道,她宁可绕道而行,也绝不会上前触碰半分。
这次回来,她就牢记教训,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就怕惹上是非。
却怎料千防万防,防不胜防,终究还是在这只猫儿身上着了道。
若是三年前,她定会据理力争,势必要辨个黑白分明。
可如今,想到父母那句“你就不能让着妹妹些”……她深知此刻争辩不过是徒劳,反倒正中了他人下怀。
毕竟之前每次争执时,叶舒婉总是一副垂首不语的可怜模样,倒显得她这个做姐姐的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小姐见它生得可爱,只是摸了几下……”碧珠站了出来,出声辩解,“好端端的,怎会故意伤它?”
林氏尚未开口,叶清晏已沉声介入:“母亲,事情尚未查明,先勿定罪。”
叶舒窈见状,眸中水光潋滟,肩膀微微颤动。
再抬起脸时,泪盈于睫将落未落,似是载着无尽的委屈。
这副模样,倒比红着眼圈的叶舒婉看起来更楚楚可怜。
裴绍璟看着她那强忍泪水的样子,与记忆中那个张扬倔强的少女截然不同。
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生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叶清晏见场面尴尬,略带歉意地看了裴绍璟一眼,随即上前打圆场:“好了婉婉,不过是一只猫儿罢了,死了就死了!”
“哥哥再寻一只更好的赔给你,可好?”
他本是想缓和气氛,可这话一出,叶舒婉眼圈更红,抱着猫儿尸体不撒手,一副悲痛至极的模样。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一直沉默不语的裴绍璟竟破天荒地接话道:“阿晏不必麻烦,我进宫时顺便讨来两只便可。”
此言一出,满院寂静。
赵虎站在自家主子身后,险些惊掉下巴,使劲眨了眨眼。
他分明记得前几日世子还冷着脸吩咐,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这位叶家大小姐,怎么今日竟主动揽下这档子事?
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叶舒婉也不好再继续哭闹下去。
她抱着猫儿尸身的力道稍松,抬起泪眼望向裴绍璟时,那哀戚之色里也透出一丝困惑。
是好心吗?可他从来不多管闲事。
是怜悯吗?可他一向最厌恶女子哭哭啼啼。
叶舒婉将猫儿尸体交给身旁的丫鬟,拿起绢子拭了拭眼角:“那……便有劳世子费心了。”
恰在此时,叶舒窈抬眼,与罪魁祸首四目相对——叶舒婉那双眼底,分明藏着一丝未收好的不甘。
“既然说定了,就别都在院子里站着了。”叶清晏见状,上前一步道,“婉婉,让丫鬟带你去梳洗一番。”
众人各怀心思地散去,只余地上几片飘落的枯叶。
赵虎仍是目瞪口呆的模样,直到自家主子转身往正院走去,他才猛地回过神,悄悄在大腿上掐了一把。
嘶!
疼!
不是做梦。
他忙不迭地跟上,趁着主子与叶清晏在前头说话的间隙,一把扯住跟在他们身后的李策,压低声音问道:“这、这怎么回事?世子爷今日怎么……”
“别问我,我也糊涂着呢。”李策无奈地摇摇头,同样压低嗓门,“方才我还当自己听岔了。”
“难道是……看在叶侍郎和叶公子的面上?”赵虎挠了挠头。
李策撇撇嘴,显然不信这个说辞。
自家主子何时是会给旁人面子的人?
次日一早,裴绍璟果真从宫中珍兽苑讨来了两只乌桓进贡的白玉奴猫。
两只小猫通体雪白,眼如琉璃,生得呆头呆脑,憨态可掬,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眼馋得很。
他精心装笼,命人送到叶府。
叶舒婉高高兴兴地收下,叶舒窈却婉言谢绝了。
裴绍璟得知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何时被人退回来过?
他将自己关在书房半日,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
他弄不清自己为何要去做这多余的事,更恼火于她竟敢不识抬举!
更可恨的是,他竟还为此耿耿于怀……简直荒谬!
裴绍璟从书房里出来时,暮色已沉。
他周身裹挟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径直走向院中的练武场,随手将外袍扔给候在一旁的亲随。
“赵虎。”他声音冷硬,从兵器架上取过两把长剑,将其中一把掷了过去,“陪本世子练练。”
赵虎接住剑,心里暗暗叫苦。
看世子这架势,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果然,甫一交手,主子的攻势便如疾风骤雨,剑锋带着破空之声,招招凌厉,毫不留情。
赵虎起初还能勉力招架,到后来只觉得虎口发麻,手臂酸痛,只能狼狈地闪避格挡。
两个时辰过去,月色已上中天。
赵虎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以剑拄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他苦着脸看向依旧身姿挺拔的世子,心里叫苦不迭。
这哪是练剑,分明是拿他泄愤。
裴绍璟终于收势,将长剑随手掷回架上,额间也不过微微见汗。
他背对着赵虎而立,望着院中那轮冷月,半晌,才冷冷吐出三个字:“退下吧!”
赵虎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下,几乎是拖着步子挪出了练武场。
一转过廊角就看见李策正靠在栏杆上嗑瓜子,他立刻龇牙咧嘴地揉着发酸的胳膊凑过去。
“你倒是清闲!”赵虎没好气地夺过他手里的瓜子,“世子今日这脾气来得忒莫名其妙!明明从宫里出来时还好好的,陛下夸他差事办得利落,我瞧着世子眉眼都带着笑。这转眼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你还没琢磨明白?”李策慢悠悠地从袖子里又摸出一把瓜子,瞥了眼练武场方向,才低声道。
他吐出两片瓜子壳:“我问你,世子送出去的东西,可曾被人退回来过?”
赵虎愣住,挠了挠头:“这倒没有……从来只有别人千恩万谢的份。”
赵虎突然瞪大眼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另一边,裴绍璟独自立在院中,夜风拂过他紧抿的唇线。
他垂眸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虎口,心中那股无名火非但没有散去,反而烧得更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