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还愣在原地，屋里头那股子难闻的味道，几乎要将人熏个倒仰。
他看着沈确拉着谢晚昭离去的背影，一个清冷如雪，一个单薄却倔强，竟一时有些失神。
这对兄妹，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沈确拉着谢晚昭，穿过幽长的廊道，一间一间地推开那些积满灰尘的客房。
赵二虎说的什么住满商队，全是谎话。
沈确挑了最里头一间，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藏人，也没有什么熏香之类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放心吧，应该没人了。”
他说着便推开窗，让夜里的冷风灌进来，吹散屋里那股子许久没住人的霉味儿。
谢晚昭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呼——今晚真是吓死我了。”
她说着，忽然又得意起来，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在沈确面前晃了晃。
“当当当当！阿兄你看这是什么？”
沈确看了一眼，认出那是出发前，李郎中给的药包。
“幸好我多了个心眼，走的时候跟李郎中多要了些防身的药粉！不然今天可就真危险了！”
沈确看着她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又是后怕，又是无奈。
他没有夸她，反而沉下了脸。
“以后不许再这样一个人轻举妄动。”
谢晚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
“今日之事只能算做侥幸，下次万万不可如此鲁莽行事。昭昭，我是你阿兄，你可以相信我。”
“哦。”谢晚昭闷闷地应了一声。
“快去睡吧，”沈确指了指那张收拾干净的床铺，“折腾了一晚上，不累吗？明日还要赶路。”
谢晚昭确实是累得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她听话地走到床边，脱了鞋袜和衣躺下，却迟迟没有闭眼，只定定地看着还坐在桌边的沈确。
“阿兄，你不睡吗？”
“我等你睡着了就去隔壁睡。”沈确道。
谢晚昭心里一暖，那点被训斥的委屈顿时烟消云散。她朝他伸出手，笑得眉眼弯弯。
“那你过来。”
沈确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谢晚昭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满足地蹭了蹭。
“阿兄对我真好。”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然后闭上了眼，几乎是瞬间就沉沉睡了过去。
沈确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脸颊柔软而温热，长长的睫毛在睡梦中轻轻颤动，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掌心，带着一股少女独有的清甜气息。
他想把手抽回来，却又不忍惊扰她。
沈确的目光落在她散落在枕边的几缕黑发上，鬼使神差地，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想要替她将那缕发丝掖到耳后。
指尖几乎就要触碰到她肌肤的那一刻，他猛地一颤，如遭雷击，瞬间清醒过来。
他在做什么？
他不是她的阿兄。
他不是。
沈确触电般收回了手，狼狈地退后两步，仿佛床上躺着的不是一个熟睡的少女，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
谢晚昭是被冻醒的。
后半夜降了温，她身上那床薄被根本不管用。她打了个哆嗦，睁开眼，天光已经从纸窗里透了进来，灰蒙蒙的。
她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地往旁边摸了摸，却摸了个空。
阿兄呢？
哦，想来应该是在隔壁房间吧。
谢晚昭心里一空，正要下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床边的一抹白色。
她低头一看，瞬间愣住了。
沈确就缩在地上，背靠着她的床沿，头枕着自己的手臂，和衣而眠。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嘴唇因失了血色而显得有些苍白。
他根本就没去隔壁的房间！
他就这样在冰冷的地上守了她一夜。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又酸又胀。谢晚昭的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个傻子。
谢晚昭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弯下腰，想将这个看着清瘦却一点也不轻的少年抱到床上去。
她屏住呼吸，双臂穿过他的腋下和膝弯，刚一用力——
那双紧闭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沈确的眸子里还带着初醒的惺忪和茫然，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而谢晚昭，还保持着一个极其暧昧的、想要将他整个抱起来的姿势，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谢晚昭的脸“轰”地一下就红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迅速松开手，往后一跳，恶人先告状。
“阿兄！你不是说你去隔壁睡吗？你怎么骗我！”
沈确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吼得彻底清醒了，他撑着床沿慢慢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没看她，只淡淡地道：“我不放心你一人。”
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谢晚昭听着他这平静无波的解释，心里那点羞窘瞬间就变成了心疼。
她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着坐到床沿上，然后又把他往里推了推。
“行了行了，现在天亮了，安全了。你快躺下好好睡一觉！”
她学着他昨晚的语气，拍了拍自己单薄的胸膛，豪气干云地说道。
“什么都别想，天塌下来，有我这个妹妹给你顶着呢！”
说完，她也不管沈确是什么反应，转身就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房间。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谢晚昭出了门，清晨微凉的空气让她燥热的脸颊舒服了不少，也吹散了些许眼底的热意。
她靠在门框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傻子阿兄，就那么在地上睡了一夜，身子骨都僵了，得找点热乎的东西给他暖暖才行。
谢晚昭一边琢磨着，一边信步往前堂走，昨夜太黑，又太过紧张，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里的环境。
驿站不大，但五脏俱全。穿过前堂，后面竟还有一个不小的院子。
院子无人打理，显得有些荒芜，杂草丛生。唯独院子中央的一棵枫树，开得格外繁盛。
时值深秋，满树的枫叶红得像一团燃烧的火，风一吹，便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下来，煞是好看。
而在那片如火的枫红之下，一道黑色身影正在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