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振国高大的身躯，像是找到了世间唯一的锚点。
他将脸死死埋在女儿小小的、散发着淡淡奶香的肩窝里，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她洗得发白的旧衣衫。
这哭声，压抑了整整三年，积攒了山崩海啸般的痛苦和绝望。
他以为自己这颗心，早就跟着婉婉一起死了。
桃子被他勒得有点疼，但她没有动，只是伸出小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他宽阔而剧烈颤抖的后背。
像是在安抚一头遍体鳞伤的猛虎。
不知过了多久，顾振国的情绪才终于从崩溃的边缘收回些许。
他缓缓松开桃子，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仔仔细细地，贪婪地描摹着她的小脸。
这张脸，这张酷似苏婉的脸，是他暗无天日的人生里，唯一的星光。
他喉咙里像是卡着砂石，哑着嗓子，笨拙地问出了成为父亲后的第一个问题。
“饿……饿不饿？”
桃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恰在此时，她的小肚子发出一阵清晰的“咕噜”声。
“饿。”
一个字，让顾振国瞬间从蚀骨的悲痛中惊醒，进入了一级战备状态。
对！
孩子饿了！
他的女儿饿了！
他这个当爹的，必须喂饱她！
“等着！”
顾振国低吼一声，一把将桃子抱起来，大步流星地冲向厨房。
那架势，不像去做饭，倒像是要去攻占一个火力点。
顾振国的厨房，比他的脸还干净，也比冰窖还冷清。
灶台光可鉴人，锅碗瓢盆摆放得像是等待检阅的方队。他猛地拉开冰箱，里面除了两排鸡蛋，几根蔫头耷脑的葱，空空如也。
他平时都在部队食堂解决，这厨房，一年也开不了几次火。
顾振国眉头紧锁。
他决定执行最简单的作战方案——鸡蛋面。
他把桃子放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坐好，不许动！”
桃子眨巴着大眼睛，乖乖坐着，看她这个“活阎王”爸爸如何大显身手。
顾振国深吸一口气，开始操作。
他拿出一个碗，对着碗沿，“梆”的一声，利落地敲开一个鸡蛋。
力道用得太大，蛋壳碎成了无数瓣，连着蛋液一起掉进了碗里。
顾振国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伸出两根能拆卸最精密枪械的粗大手指，小心翼翼地去碗里捞蛋壳，结果越捞越乱。
“啧。”
他不耐烦地放弃，直接开了第二个，这次，他直接把鸡蛋往锅沿上磕。
“啪！”
半个鸡蛋滑进锅里，另外半个顺着锅壁流到了灶台上。
顾振国的脸黑了。
他就不信这个邪！
第三个、第四个……等他终于打好两个完整的鸡蛋时，灶台上已经像是被炮弹轰炸过。
接下来是下面条。
水一烧开，他抓起一大把挂面，目测了一下，觉得不够一个三岁孩子塞牙缝，又抓了一大把。
几乎半包面，全被他像投掷手榴弹一样扔进了锅里。
很快，面条在锅里迅速膨胀，水被吸干，面紧紧糊成一个巨大的面疙瘩，一股焦糊味开始在厨房里疯狂弥漫。
“糟糕！”
顾振国脸色一变，抄起锅铲就去戳那个面疙瘩。
可那面坨像是跟他作对，死死粘在锅底。他急了，手上猛一发力，只听“哐当”一声，锅铲竟然直接把锅底给戳了个洞！
热水混着面汤，嘶啦一下浇在火上。
“轰！”
一团凶猛的火苗，猛地窜起半米高！
顾振国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反应，一把抓起旁边的锅盖，对着火苗就盖了下去！
动作迅猛，干净利落！
火是灭了，可浓得发黑的烟，却滚滚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咳咳咳！”
顾振国被呛得撕心裂肺，一张俊脸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狼狈到了极点。
他回头，看向门口的桃子，脸上满是挫败和懊恼。
他顾振国，上过血火战场，杀过穷凶极恶的敌人，立下赫赫战功，今天，竟然被一碗面给打败了！
然而，预想中女儿被吓哭的场面没有出现。
桃子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样子，非但没怕，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清脆的笑声，像一道阳光，劈开了满屋的狼藉。
她从板凳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踮起脚尖，从一片狼藉的灶台上，捏起一根还算完整的、烧焦的面条，放进嘴里。
“嘎嘣。”
一声脆响。
她仰着被熏得灰扑扑的小脸，眼睛却亮得惊人。
“爸爸，好香呀。”
顾振国的心，像是被一只小手，狠狠地、又温柔地攥住了。
所有的狼狈和挫败，瞬间化成了无尽的柔软和心疼。
他蹲下身，用那双沾着灰的手，想去摸摸她的头，又觉得手脏，在满是油污的围裙上蹭了半天。
“对不起，桃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爸爸……不会做饭。”
一顿饭，以厨房告急、父女俩啃了两个冷馒头告终。
顾振国看着桃子那张快成小花猫的脸，强迫症又犯了。他打来热水，用毛巾笨拙地给她擦脸，力气大了怕搓疼，小了又怕擦不干净。
折腾完，他看着自己的“杰作”，再看看女儿委屈巴巴的小眼神，彻底没了脾气。
他把毛巾一扔，长长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感觉比打了一场三天三夜的仗还累。
当爹，怎么这么难？
就在他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时，一双小小的、柔软的手臂，突然环住了他的脖子。
桃子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他的腿上，小小的身子紧紧贴着他。
她把小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用一种甜到人心坎里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
“爸爸，桃子喜欢你。”
顾振国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句话，可以这么暖。
暖得他那颗冰封了三年的心，都开始一寸寸地融化。
他浑身不自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刚想抬手，回抱一下这个小小的、让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咚！咚！咚！”
一阵急促又响亮的砸门声，猛地炸响！
门外，一个女人嘹亮的大嗓门穿透了门板，带着一股子火烧眉毛的关切。
“顾团长！老顾！你在家吗？！”
“你家那窗户跟打了仗似的往外冒黑烟！是不是煤气罐炸了？！你快开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