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淡淡一瞥，武太医已抖如筛糠，冷汗浸透官袍。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方才情急之下，竟脱口说出了“珍容华”这个绝不该由他知晓的新封位份。
完了。
他拼命回想是何时得知这消息，却因惶恐什么都记不起来。
明瑟见此状，暗自咬牙！
这不成器的东西！
“微臣，微臣……”
武太医语无伦次，找不出一句像样的辩解。
明芜垂眸落泪，无人看见她眼底的冷意。
琥珀果然得力。
这个受她随手相助的粗使宫女，这次，成了她一局的关键一子。
棠梨殿混乱之际，无人注意一个粗使宫女的消失，更无人注意，她在长街上与旁人“闲聊”。
“陛下可真宠爱珍嫔，刚刚晋其为珍容华了。可惜了珍容华的孩子……”
“太医怎没诊出来呢？”
“谁知道呢，不然珍容华必定更加得宠了！”
心烦意乱的武太医路过听入耳中，下意识便记在心上，面圣时果然脱口而出。
明芜要的，就是他这第一反应。
就算后面辩解说是听宫人所言，也不要紧，陛下已经怀疑他了，而荣贵妃等庄妃的老对手，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太医署倒是清闲，让诸位太医有暇在朕宫中经营消息门路。”
萧珩语气平淡，却让在场所有太医慌忙跪倒。
荣贵妃则是团扇半掩，不出明芜所料，开始煽风点火。
“陛下，武太医次次诊不出喜脉，打听消息的本事却如此了得。臣妾好奇，他这般费心，究竟在为谁效力？”
矛头直指明瑟。
庄妃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
她猛地叩头，泪盈于睫，姿态楚楚可怜。
“陛下明鉴！臣妾虽信武太医医术，却绝无指使他谋害皇嗣之心！臣妾多么期盼孩子，若小妹能诞育皇嗣，与臣妾的骨肉何异？臣妾若存此心，天打雷劈！”
她转向明芜，泪眼朦胧道。
“阿芜，姐姐是何等为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你的身孕，姐姐势必拼死看顾，如何会对孩子下手？”
她将姐妹之情再次抬出，试图动摇明芜。
可惜，她们之间，再没什么姐妹之情。
明芜倚在椅中，面色苍白如纸，连呼吸都显得微弱。
任谁看了，都觉她是个被至亲背叛，痛失爱子的可怜人。
她没有看庄妃，只是望着萧珩，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与一丝坚韧。
“陛下，嫔妾不敢怀疑姐姐，亦不愿怀疑后宫中任何一人！只是，禁足这两月，除青璃与固定送膳宫人，唯一能近身长期接触嫔妾用药的，便是这位消息灵通的武太医。
至于他背后是否还有人……嫔妾不敢妄加揣测，一切但凭陛下圣裁。
只是嫔妾心中也有疑惑。请陛下召一精通妇产千金一科的太医，为嫔妾再诊一次脉。”
“珍容华，你是不信梁、许两位太医？”
皇后此时不得不出来说话。
毕竟，两位太医是她做主带来的，珍容华怀疑太医，岂不是也是在怀疑自己。
“皇后娘娘未免想得太多了！陛下，皇嗣事关重大，若不彻查，既寒了珍容华的心，亦使六宫人人自危。依臣妾之见，许、梁二位太医医术虽高，却非此道专精。臣妾当年难产，幸得太医署齐慎思，方能平安诞下景涣。请他来诊，或能察出端倪。”
荣贵妃边说还边惋惜地长叹一口气。
“臣妾也是怜惜珍容华，新人中头个怀上龙胎，是多大的福分，竟这般不明不白地没了。”
齐慎思乃太医署右院判，专精妇产千金。
萧珩准奏。
“宣。”
陛下传召，齐慎思自然是来得极快。
而他刚一搭上明芜的脉，便是脸色一变。
片刻后，额头上更是冷汗都冒了出来。
在场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心中也都是寒气直冒。
难道除了小产，这珍容华身上还有更严重的事？
一直跪着的明瑟，低垂的眸中划过一丝不安。
而很快，这份不安便兑现了。
而且，远远超出她的预期。
“齐太医，珍容华如何了？”
荣贵妃主动开口问道。
她此刻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要是能够将老对头一举按下，这珍容华可真是大功臣了。
珍容华？
听到这新的位份，齐太医更加谨慎地对待这次诊脉了。
他面带愁容收起诊脉的手，而后朝着上首跪下。
“回陛下、娘娘，珍容华玉体损伤极重。非但有小产后的体虚之症，体内更有用药伪造信期之痕迹，此药凶险，于珍容华损伤极大。
而且，珍容华这一胎，依据脉象所呈，应当是依仗药性猛烈的方子强行催孕而得。如此药方得来的孩子，身体注定不会康健不说。如今龙胎虽只在腹中两月，却已重创珍容华身子的根本。往后若不好生调理，莫说子嗣艰难，只怕……年寿亦会受损。”
什么？年寿亦会受损？！
这下，哪怕萧珩都不禁有些惊愕地望向明芜。
这宫里，争的是荣华和宠爱不假，可一切的前提，得是有命享受。
珍容华如今却是被齐太医诊出了寿数有损的脉象。
这……
这幕后之人未免也太过狠毒。
没有人觉得这药方乃是明芜自己寻来的。
毕竟，这后果可太严重了。
伤损自身，孩子也没保住，这绝不可能是她自己所为！
荣贵妃眸光一转，立即看向庄妃，随即装模作样地以手掩心，惊呼出声。
“陛下，这实在骇人听闻！那背后之人，分明是要拿珍妹妹的性命去换一个皇嗣！”
只要子嗣，不顾人命。
除了庄妃这个一贯装得温良的伪君子，还能有谁？
萧珩的脸色愈发深沉难辨。
明瑟想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却也一时寻不到好的说辞。
毕竟，这一切的确都是自己做的。
而齐慎思的诊断，还未说完。
“不仅如此，陛下，珍容华三月之前，应当也曾小产过一次！”
什么？！
此言一出，连皇后都惊得神色骤变。
珍容华入宫不过半年，竟已接连失了两胎？！
“果然。”
明芜眼中含了许久的泪，终于缓缓滑落。
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
从重生回来那一刻的隐忍不发，再到今日的当众揭穿，每一步都在她的谋划之中。
就连这泪，也落得恰到好处。
她拂开青璃的搀扶，重重跪在地上。
披风缓缓滑落，露出她愈显单薄的身躯。
“陛下，请您为嫔妾和两位无辜枉死的皇嗣做主啊！”
“来人，扶珍容华起身。”
便是再冷血的人，此时看到明芜的情状，也难免心软。
萧珩立刻吩咐人将明芜扶起。
“珍容华，你既让齐太医来为你诊脉，想来心中早有猜测。”
“是。”
明芜双眸含泪望向萧珩。
“陛下，嫔妾初入宫闱，于孕事所知甚少。只记得三月前信期至时，腹痛如绞，异于往常，甚至疼至昏厥。当时请武太医诊脉，他只说是寻常寒症，好生调理便可。
彼时嫔妾不疑有他，可如今既失一子，前事种种，便由不得嫔妾不起疑心！只怕那次，也是被武太医刻意瞒报了！
嫔妾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竟是没了两个孩子……”
说到这里，明芜的眼泪仿若断了线的珍珠一般。
她不敢哭得太声，无声呜咽却更令人心酸。
明芜清楚，一次小产不足以让皇上严惩明瑟。
明瑟伴君十载，且当年也曾有孕六月不慎小产，并因此再不能生育。
皇上对她尚有怜惜。
但如今，她要彻底毁了这份怜惜！
明瑟，自此以后，陛下看到你，想起的不会是你那个无缘得见天日的孩子，而是我那两个被你所害的可怜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