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达速运城东分拣站的喧嚣，如同一个永不疲倦的钢铁肺脏，在凌晨时分规律地吞吐、轰鸣。陈幕重新戴上那顶蓝色的工帽，将自己埋入熟悉的、令人麻木的流水线节奏里。扫码，分拣，抛投。动作机械，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
叶晚晴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一根细刺，扎在他心头。铺子保住了，她为什么不喜反忧？林翰飞的“协商解决”，背后到底藏着什么条件？这些疑问盘旋不去，让他对眼前堆积如山的包裹视而不见。
“喂！陈幕！发什么呆！想扣钱啊？！”工头粗哑的吼声伴随着一个飞来的空纸箱，砸在他脚边。
陈幕猛地回神，手忙脚乱地抓起下一个包裹扫描。电子屏上红光一闪——【错误！区域不符！】
“妈的！”他低咒一声，赶紧将包裹扔进正确的区域筐，心脏因为差点被扣钱而怦怦直跳。五十块，够给丫丫买一罐不错的奶粉了。现实的鞭子，总能及时抽醒他那些不着边际的猜想。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叶晚晴和林翰飞暂时锁进脑海的角落。汗水再次浸湿工装，肌肉在重复劳动中发出酸痛的抗议。这就是他的现实，泥泞、具体、不容喘息。
中午休息时，他靠在冰凉的金属柱子上，啃着从家里带的冷馒头。工友们聚在一起抽烟吹牛，谈论着哪里的日结工资更高，哪个工头更黑心。陈幕没有参与，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搜索了“青藤资本 林翰飞 近期动态”。
跳出来的大多是财经新闻，关于青藤资本最新投资的AI公司，关于林翰飞在某慈善晚宴上的发言，光鲜亮丽，距离他此刻身处的这个充满橡胶和尘土气味的世界，何止千里。
他关掉网页，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指望林翰飞那样的人，会因为一块修好的表，就对他这个临时工另眼相看？还是指望能窥见那个阶层运作的秘密？
天真。
下午的班次更加难熬。疲惫如同潮水，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着他的意志。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流水线吞噬时，工头拿着扩音喇叭喊了起来：“陈幕！出来！有人找！”
有人找？陈幕一愣。他在这个城市，除了家人，几乎没什么社交。谁会来分拣站找他？
他带着满腹疑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嘈杂的分拣区。在站口简陋的办公棚旁边，站着一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
深灰色定制西装，金丝边眼镜，表情冷静得像一块冰。
是杨振。
陈幕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杨振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陈幕沾满灰尘的工装和汗湿的额头，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景象。
“陈先生。”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纯白色的、质地硬挺的信封，递了过来，“林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信封上没有署名，没有任何标记，干净得令人不安。
陈幕迟疑地接过。信封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这是……？”他抬头，看向杨振。
杨振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公事公办地说：“林先生的原话是——‘时序已动，这是你应得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景隆商场B区-27铺位的新租赁合同已经签署，租金按原标准续约五年。叶师傅让我转达她的感谢。”
说完，他甚至没有等陈幕回应，便微微点头示意，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动作流畅而无声，很快便消失在车流中。
陈幕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轻飘飘的信封，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炭。
周围是分拣站永不间断的轰鸣，工友们好奇张望的目光，以及他身上挥之不去的汗味和尘土。而这一切，都因为手中这个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物，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时序已动？应得的？
他做了什么？不过是跑了几次腿，传了几句话。这就“应得”了？
还有叶晚晴的铺子，按原标准续约五年……林翰飞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解决了足以压垮一个人的危机。这就是资本的力量吗？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颤抖地撕开了信封的封口。
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支票。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当看清上面手写填写的金额时，他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
金额栏里，清晰地写着：人民币，贰拾万元整。
￥200,000.00。
后面那一长串的零，像一道道强烈的闪光，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二十万！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天文数字。是他和李曼省吃俭用几年也未必能存下的数目。是能一次性付清拖欠的学费、物业费、水电费，还能剩下很大一笔，让他可以喘口气，慢慢寻找下一份像样工作的巨款！
这就是林翰飞所谓的“应得的”？这就是那块摔过的陀飞轮，和那句“第八齿轮已复位”的价值？
巨大的冲击让他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冰凉的触感才让他稍微清醒。
喜悦吗？有的。绝处逢生的狂喜像岩浆一样在血管里奔涌。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惶恐和不安。
这钱太烫手了。
它不像工资，是汗水换来的。它不像奖金，是业绩赢得的。它来得太轻易，太神秘，背后牵连着他完全无法掌控的力量和秘密。叶晚晴的叹息，林翰飞深不可测的眼神，杨振公事公办的冷漠……这一切都像迷雾，笼罩在这张轻飘飘的支票上。
他紧紧攥着支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工头在分拣区入口不耐烦地喊着他的名字，催促他回去上工。
他看着手里这张能瞬间改变他处境，却又可能带来未知风险的纸，又抬头望了望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资本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他被意外地卷入了缝隙。
这二十万，是救命的稻草，还是……更深漩涡的入场券？
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