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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院子里的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姐和赵金-珠身上。

一个,是盛怒中带着决绝的清高知识分子家属。

一个,是满脸无辜却步步为营的“乡下老太太”。

刘红梅抱着胳膊,嘴角的讥讽都快挂不住了,她今天算是开了眼,这赵金-珠简直就是个滚刀肉,泼皮无赖!

张姐的胸口剧烈起伏,她那双握着书本的手,此刻因为愤怒而指节发白。

“好,你来做。”

这四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是,我有我的规矩。”张姐的声音冰冷如铁,“选料,必须用秋后第一茬的‘一线天’黄瓜,不多不少,必须七寸长。刀工,每一片都必须是菱形,厚度要能透光。酱料,我要用六必居的头抽黄酱,配上我自己的秘方。入坛,要用地窖恒温……”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高傲。

周围的军嫂们听得一愣一愣的,腌个咸菜而已,怎么比造原子弹还复杂?

赵金-珠听着,脸上的憨厚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为难。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都充满了“我办不到”的意味。

“张妹子,你看看,我就说我干不了这个吧。”

赵金-珠忽然一摆手,像是彻底放弃了。

她转身对着旁边吓得脸都白了的王嫂说:“嫂子,我看这酱菜的生意,太复杂,水太深,咱们玩不转。”

“咱们还是干点简单的吧。”

“就先做你的手帕。你绣几块出来,我先拿出去试试水,看看能不能卖个三块五块的,给孩子买点肉吃就行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刚刚还剑拔弩张,要把天都捅个窟窿的赵金-珠,怎么突然就偃旗息鼓,打退堂鼓了?

连张姐都准备好了一肚子的话来反驳她,却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给噎在了原地。

刘红梅第一个反应过来,嗤笑一声:“哎哟,我说什么来着?这就认怂了?还是做点针头线脑的活儿适合你们。”

王嫂被她说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姐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赵金-珠这副“知难而退”的样子,在她看来,不是认输,而是一种更深的侮辱。

仿佛在说,你那引以为傲的“艺术”,门槛太高,我等俗人不配玩,我们只配玩那些“三块五块”的小买卖。

她的心里,那股被“糊涂酱菜”激起的火气还没消,又被这种轻视点燃了新的怒火。

“针头线脑?”

张姐冷笑一声,目光扫向王嫂,又落回赵金-珠脸上,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王嫂的手艺是不错,可说到底,女红这种东西,就是个小玩意儿。”

“能卖出什么价钱?”

“五块?十块?顶天了!那也叫生意?不过是挣点零花钱,给自己扯块花布罢了。”

她的话,刻薄又现实。

这是那个时代大多数人对“家庭手工业”的普遍认知。

王嫂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

然而,赵金-珠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精准踩入陷阱的,闪着精光的眼神!

“哦?”

赵金-珠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绳子,瞬间绷紧了现场所有人的神经。

“张姐,你的意思是,你看不起王嫂这门手艺?”

“你觉得,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就只值十块钱?”

张姐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问得一滞,但骄傲让她无法后退。

“难道不是吗?”她反问,语气强硬。

“好!”

赵金-珠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脆响!

“那咱们就打个赌!”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传遍了小半个院子,所有看热闹的,假装路过的,全都停下了脚步,竖起了耳朵。

赌约?!

这老太太又想干什么?!

赵金-珠指着脸色煞白的王嫂,对着张姐,一字一句地说道:“王嫂,回去绣一块你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手帕!”

“我,赵金-珠,就拿这块手帕去卖!”

“你张姐不是说,顶天了就值十块钱吗?”

她的手指,在空中狠狠一点,像是在签署一份军令状。

“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我能把它卖出五十块钱!”

“轰——”

人群炸了!

五十块!

疯了!这个赵金-珠绝对是疯了!

五十块钱是什么概念?

陈卫国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营长,一个月的工资才七十多块!

一块手帕,要卖掉一个营长将近一个月的工资?!

这不是天方夜谭是什么?!

“哈哈哈哈……”刘红梅第一个笑出了声,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赵大姐,你是睡糊涂了吧?五十块?你怎么不去抢银行啊!”

周围的议论声,嘲笑声,像潮水一样涌来。

王嫂的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去,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她们要成为整个军区大院,不,是整个军区的笑话了!

赵金-珠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的目光,像两把淬火的钢刀,死死地钉在张姐的脸上。

“张凤兰,你敢不敢跟我赌?!”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出了张姐的名字!

那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张姐脸上的轻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赵金-珠的声音,继续在院子里回荡,字字诛心。

“如果我卖到了五十块,甚至更高!你,张凤兰,就带着你那宝贝的酱菜方子,加入我们的‘锦绣合作社’!你来当这个酱菜组的组长,但是,一切都得按我的规矩来!成本核算,生产计划,销售定价,你都得听我的!”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更加凌厉。

“如果,我卖不到五十块!哪怕只卖了四十九块九毛九!”

“我赵金-珠,当着全大院的面,把这盆‘糊涂酱菜’亲手倒进阴沟里!然后挨家挨户地给你们赔礼道歉,承认我就是个‘瞎折腾’的疯婆子!”

“这个‘锦绣合作社’,还没开张,就地解散!”

“从此以后,我赵金-珠在这大院里,绝不再提一个‘钱’字!”

“怎么样?!”

“这个赌,你接,还是不接?!”

死寂。

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赵金-珠这番破釜沉舟的豪言壮语给震住了。

这已经不是赌一块手帕的价钱了。

这是在赌两个女人的脸面,赌两种价值观的胜负!

张姐死死地盯着赵金-珠。

她从对方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里,看到了疯狂,看到了狡诈,更看到了一种让她心惊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五十块钱卖一块手帕?

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个赌局,对她而言,是稳赢。

只要她点头,就能一劳永逸地让这个讨厌的、浑身充满铜臭味的女人,在整个大院里颜面扫地,永远闭上那张谈论“生意”的嘴。

这比跟她争论酱菜的做法要高明得多,也解气得多!

一个念头,在张姐心中疯狂滋生:让她输!让她输得彻彻底底!让她知道,“俗气”的手段,在真正的“风骨”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

良久。

张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胜券在握的弧度。

“好。”

她吐出一个字。

“我跟你赌。”

“赵金-珠,我希望你的本事,能有你这张嘴一半硬气。”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见证!”

协议达成!

赵金-珠脸上的紧绷,瞬间松弛下来。

她笑了,那笑容,温暖又和煦,仿佛刚才那个咄咄逼人的赌徒不是她。

“好!一言为定!”

她转身,拉起还在魂不附体的王嫂,拨开人群,大步往自己家走去。

人群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此刻,再也没有人敢用看一个普通老太太的眼光看她。

那道微胖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在众人眼中,变得高深莫测。

刘红梅的笑声,僵在了脸上。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事情,好像没有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

张姐站在原地,看着赵金-珠的背影,脸上那抹冷笑,却怎么也无法让她心里感到踏实。

她赢定了,不是吗?

可为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才是那个掉进陷阱里的人?

……

一回到家,门刚关上。

王嫂就再也撑不住了,腿一软,瘫坐在了门边的地上。

“姐!我的亲姐!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五十块啊!你让我拿什么绣出五十块的手帕来?我就是把金丝线拿来绣,它也不值五十块啊!”

“这下完了!咱们俩都要没脸见人了!我男人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死我不可!你这哪是做生意,你这是在赌命啊!”

王嫂彻底崩溃了,捂着脸,压抑地痛哭起来。

赵金-珠没有立刻去扶她。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白开,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打仗,是会耗费心神的。

刚才那一仗,她赢了。

她走到王嫂面前,蹲下身,把那杯水递给她。

“嫂子,哭什么?”

她的声音,平静,沉稳,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问你,我赌的是什么?”

王嫂抽噎着,抬起泪眼:“赌……赌手帕卖五十块……”

“错!”

赵金-珠摇了摇头,眼神锐利得像能看透人心。

“我赌的,是她的骄傲。”

“我赌她看不起咱们,看不起你的手艺,更看不起我这个‘俗人’。”

“我赌她为了维护自己的‘清高’,为了看我当众出丑,一定会接下这个她认为必赢的赌局。”

王嫂愣住了,眼泪都忘了流。

赵金-珠扶着她站起来,按着她在椅子上坐下。

“嫂子,你记住。生意场上,算计的从来不只是钱,更多的是人心。”

“那个五十块,不是手帕的价格,是敲开她那扇门,把她拉下水的钩子!”

“现在,钩子已经下去了,她也死死地咬住了。”

赵金-珠的脸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

“接下来,就看我们的饵,够不够香了。”

她握住王嫂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粗糙,却无比灵巧的手,眼神变得无比郑重。

“嫂子,现在,我需要你帮我。”

“忘了那个五十块,忘了那个赌约,忘了所有人的嘲笑。”

“你就想着,你要绣一件东西,一件能让你自己都为之骄傲,能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都说不出一句坏话的东西。”

“把你的委屈,你的不甘,你这些年被埋没的所有才华,都给我绣进去!”

“你要绣的,不是一块手帕。”

“是你的脸面,是我的脸面,更是我们‘锦绣合作社’的开山之作!”

“你,能做到吗?”

王嫂看着赵金-珠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听着她那振聋发聩的话。

她的心,被狠狠地撞击着。

那些深埋心底的委屈,那些不敢言说的不甘,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是啊!

凭什么?

凭什么她们这些军嫂,就只能围着灶台和男人孩子转?

凭什么她这双能绣出锦绣山河的手,就只配换回几块钱的零花钱?

她不服!

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和斗志,从王嫂的心底,猛地升腾起来!

她用力地抹掉脸上的眼泪,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姐!”

“我能!”

赵金-珠笑了。

大功告成。

她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渐渐散去的人群,目光投向了远处那栋唯一的、带着独立院落的领导小楼。

饵已经备好。

钩子也已经下水。

现在,是时候去钓那条真正能决定价格的,最大的鱼了。

她拿起桌上的硬皮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在上面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陆振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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