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坤宁宫。
作为大夏王朝最尊贵的女人,王皇后的赏花宴,自然是极尽奢华。
殿内温暖如春,异香扑鼻。
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燃着一人多高的鎏金仙鹤烛台。
数十位上京城最有权势的贵妇与贵女,分坐两侧。
她们衣香鬓影,巧笑嫣然,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香气,和看不见的刀光剑影。
当范清芷一袭绛紫色宫装,头戴那套张扬夺目的血玉珊瑚头面,出现在殿门口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无数道目光,或嫉妒,或轻蔑,或好奇,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她就像一滴滚烫的油,滴进了这锅看似平静的冷水里。
范清芷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她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向殿中央。
那身华贵的宫装,和那套血色的头面,让她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这座宫殿格格不入,却又无法忽视的强大气场。
“臣妇谢氏范清芷,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她对着主位上那位凤冠霞帔,面带微笑的女人,行了一个标准却毫无温度的礼。
“平身吧。”
王皇后的声音,温和得像三月的春风。
“早就听闻谢少夫人是上京城难得一见的美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一边说,一边示意身边的宫女,将范清芷引到最靠近她下方的一个位置。
那是一个极其显眼,也极其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位置。
捧杀。
这出戏的开场,和范清芷预料的,一模一样。
“谢娘娘夸赞。”范清芷从容落座。
她刚一坐下,一个清脆而傲慢的声音,就从皇后的另一侧响了起来。
“母后,这就是那个名动京城的‘恶女’呀?看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粉色宫装,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少女。
她正是皇帝最宠爱的嫡出公主,昭阳。
昭阳公主用下巴对着范清芷,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听说你出身商贾,那定是精于算计了?本宫今日心情好,正觉得宴席无趣。不如,你来为我们唱一曲‘商女珠算歌’,给本宫和母后解解闷,如何?”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所有贵妇都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用一种看好戏的眼神看向范清芷。
商女珠算歌!
那是在最低等的青楼里,歌姬为了取悦那些满身铜臭的商人,才会唱的淫词艳曲!
让一个世家大族的少夫人,在皇后的宫宴上唱这个?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要把范清芷的脸,连同整个谢家的脸,都踩在脚底下,再狠狠地碾上几脚!
苏锦娘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王皇后依旧微笑着,端起茶杯,轻轻撇去浮沫,仿佛没有听到昭阳公主那恶毒的提议。
她的沉默,就是默许。
所有人都等着看范清芷的反应。
是会暴怒?还是会哭着求饶?
然而,范清芷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她笑了。
“好啊。”
她站起身,对着昭阳公主福了福身,脸上没有丝毫被羞辱的愤怒,反而带着一丝欣然。
“既然公主殿下有令,臣妇,岂敢不从。”
昭阳公主愣住了。
王皇后也愣住了。
在座的所有贵妇,都愣住了。
她……她竟然答应了?
这个女人是疯了吗?
“只是,”范清芷话锋一转,“唱歌助兴,总得有乐器伴奏才行。不知可否让臣妇的丫鬟,取来臣妇惯用的琵琶?”
“准了!”昭阳公主回过神来,脸上露出兴奋而残忍的笑。
她倒要看看,这个贱人,能耍出什么花样!
很快,白芍捧着那把“凤栖梧桐”琵琶,走了进来。
范清芷接过琵琶,在殿中央盘膝而坐。
她试了试音,然后,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那目光,冰冷,锐利,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随即,一阵急促如暴雨,肃杀如金戈的琵琶声,骤然响起!
这根本不是什么淫靡的“商女珠算歌”!
这曲调,雄浑,激昂,充满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范清芷朱唇轻启,唱出了她为这群人,精心准备的“大礼”。
“秦王破阵乐,声名动四方!”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奸佞当道,巧言令色如鬼蜮!”
“我为利剑,当斩天下不平事!”
她的声音,清亮而高亢,充满了力量,与那杀伐之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歌词,更是大胆到了极致!
一句“奸佞当道”,让在场所有心怀鬼胎的人,脸色齐齐一变!
一句“我为利剑”,更是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对这个宫廷,对这个世界的宣战!
“铿!”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范清芷猛地拨动琴弦,发出一声刺耳的铮鸣。
曲终,人静。
整个坤宁宫,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首充满了反叛与杀伐之气的《破阵乐》,震得魂飞魄散。
昭阳公主的脸,已经气得扭曲变形。
“你……你大胆!谁让你唱这个的!你这是大不敬!”
范清芷缓缓站起身,将琵琶交给白芍。
她对着昭阳公主,露出一抹无辜的笑。
“公主殿下息怒。您只说让我唱歌,却没说唱什么歌。”
“臣妇想来,此乃皇后娘娘的宫宴,庄重无比,那些淫词艳曲,实在上不得台面。唯有这首《破阵乐》,方能显我大夏国威,显我皇家气度。”
“难道,公主殿下觉得,这歌,不好吗?”
一顶“大夏国威,皇家气度”的高帽子扣下来,昭阳公主被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皇后的脸上,终于维持不住那完美的微笑了。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但她还是强行压下怒火,拍了拍手。
“好,唱得好。”
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寒意。
“谢少夫人果然是与众不同,才情卓绝。”
她对着身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来人,将本宫为谢少夫人准备的赏赐,拿上来。”
来了。
真正的杀招,来了。
两个小太监捧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托盘上,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披风。
那披风用金线织就,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鸾鸟,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美至极。
“这件‘金丝鸾鸟披风’,是本宫的心爱之物。今日,便赐予你,以彰你的才情。”
王皇后微笑着说道。
白芍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悄悄地,将涂抹了“百草露”的手,藏进了袖中。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捧着披风的小太监,走到范清芷面前时,白芍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惊呼一声,身体向前一倒!
她手中的琵琶,朝着那托盘砸了过去!
“小心!”
一片惊呼声中,白芍手中的琵琶“恰好”砸在了托盘的边缘。
托盘一歪,那件华美的披风,便朝着地上滑落。
而白芍头上的那根毫不起眼的银簪,也“不小心”掉落,簪头精准地,划过了那件披风的内衬。
“大胆奴婢!竟敢惊扰圣驾!”
昭阳公主早已怒不可遏,此刻见状,更是找到了发泄口。
她冲了上去,一把推开正在“请罪”的白芍,亲自捡起了那件披风。
“没用的东西!”
她狠狠地瞪了白芍一眼,然后捧着披风,走到范清芷面前,脸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傲慢。
“母后的赏赐,你还敢不接?”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将那件披风,亲手披在范清芷的身上!
她那娇嫩的手,已经接触到了被“红颜枯”粉末污染过的披风内衬。
范清芷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笑意。
她没有躲。
她只是伸出那只早已戴上涂满解药手套的手,做出了一个“阻拦”的动作。
然后,在披风即将触碰到她身体的瞬间,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后娘娘恕罪!公主殿下恕罪!”
她的声音,充满了“惶恐”与“不安”。
“此赏赐,臣妇万万不敢接!”
“为何不敢!”昭阳公主厉声喝道,脸上已经因为愤怒和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范清芷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敬畏”。
“回娘娘,回公主。这披风上绣的是‘鸾鸟’!鸾鸟乃神鸟,是皇室的象征!臣妇不过一介臣妻,怎敢受此僭越之赏?”
“此赏,非恩,是罪!臣妇若接,便是将谢家满门,置于死地!求娘娘收回成命!”
她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将那套“妇德”和“规矩”,反过来用到了极致!
王皇后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她精心设计的毒计,竟被范清芷用她最擅长的“规矩”,给堵了回来!
接,是死。
不接,是“守规矩”。
她竟一时找不到任何发作的理由!
“大胆刁妇!巧言令色!我看你就是不想接母后的赏赐!”
昭阳公主已经气疯了,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和脖子,开始传来一阵阵奇痒,让她忍不住想去抓挠。
她举着那件披风,就要强行往范清芷身上按!
“我看你今天穿也得穿,不穿也得穿!”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皇后娘娘的赏花宴,真是热闹。”
众人回头,只见靖王奚亭,一身玄色王袍,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了殿中央,那跪着的红衣女子,和那个举着披风,状若疯癫的公主身上。
他的凤眸,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危险的光。
范清芷看着他,知道,自己请来的,最后一位“贵客”,到了。
她猛地站起身,指着昭阳公主手中的披风,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与“恐惧”。
“公主殿下!您……您快放下那件披风!”
“那披风……有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而昭阳公主,也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那双接触过披风的手,已经布满了细细密密的红疹!
一股钻心的奇痒,从皮肤深处传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啊——!我的脸!我的手!好痒!好痒啊!”
她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转眼间,那张娇美的脸,就变得红肿不堪,惨不忍睹。
场面,瞬间大乱!
王皇后“霍”地一下从凤位上站起,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情。
范清芷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件掉落在地上的华美披风,看着那个在地上打滚的公主,看着那个脸色煞白的皇后。
她缓缓走到大殿中央,对着刚刚走进来的奚亭,和已经吓傻了的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皇后宫中,竟有此等淬毒之物,意图谋害臣妇,甚至连公主殿下都深受其害。”
“此事,事关皇家颜面,事关人命。”
“臣妇恳请,将此案,移交大理寺!”
“我要,闹上公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