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的严密监视下,礼部官员的举止比祭天大典时更为谨肃。
府邸正殿本为三进制式,此时殿前筑起三层阶基的高台。
四周烛台深阔,蜡匠将热蜡倾注其中,待旌旗插入,蜡液转瞬凝固定型。
赤霄大军就在御林山庄扎营,户部兵部的官员紧随而来,立刻登记造册。
谢韶音环视殿宇四周,热泪滚烫。
这一世,她终于让赤霄军亡者安息,生者安居。
对着谢鸿羽的灵位,谢韶音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透着一股决绝。
“爹,女儿不孝……”
她要违背爹爹的遗愿——好好照顾母亲,视姚家外祖为至亲,不参政不掺皇储之争。
察觉到身后审视的目光,谢韶音抬起手背抹去眼角泪水。
她猛地转身,大氅带起的风令殿内烛光明明灭灭。
“多谢小郡王。”
谢韶音目光坦荡,看向楚晞尧。
二十的韶华年纪,正值英年,容貌俊美无俦。
他一袭玄色暗云纹锦袍,玉带束腰,矜贵清雅却更多了几分利落与威严。
烛火在他身后镀上一层金边,将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得愈发修长。
“职责所在,能为忠魂祠出力,是我的荣幸!”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在这空旷的殿宇中缓缓荡开。
谢韶音长眉一挑。
这样的楚晞尧和她记忆中的人有种割裂感。
“既如此,有劳小郡王辛苦,我还要进宫,就此别过。”
谢韶音从他身侧走过,心里念着‘一,二……’
一直走出很远都能感受到身后目光幽沉,可楚晞尧并没有喊自己留步。
她可是在武神庙留了线索给他。
不愧是从小灾殃不断,十五岁就能执掌金吾卫的少年英才。
这份深沉内敛,已臻化境。
她翻身上马,缰绳勒紧的刹那,投去意味不明的一瞥。
四目远远相对,空气仿佛凝滞。
下一瞬,她猛地扬鞭,疾驰而去。
楚晞尧,来日方长,你会来寻我!
楚晞尧摊开手心,是一枚小巧别致的乌木簪,簪头镌刻着瘦金体的‘音’。
他深吸口气,沉沉的檀香味,和谢韶音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
天色放晴,马蹄哒哒中一匹马同谢韶音并行。
“将军,棺木送进去了。”
木鸢说着从怀中拿出两张热饼。
谢韶音放慢速度,一口一口咬着发烫的饼子,看了眼英气勃勃的木鸢,心口发烫。
真好,她护住了想护的人。
想着那一大家子吸血蛭恐慌愤怒的样子,眼底瞬间被冰雾弥漫。
宁义侯被抬回去,府内炸锅了。
“谢韶音,她怎么敢,敢骗我!”姚玉蓁跳起来咬牙切齿。
“怎么弄的?你不是说奏折都递上去了?”
侯府老夫人手中的鸠杖重重砸在地上,气的胸口疼,剜了眼姚玉蓁没好气的质问。
她这个女儿做事越来越不中用了!
“我亲眼看着她写好的,聋三亲眼看着她的人快马加鞭的送进皇宫。”
“皇上可有询问她谢韶玹之事?你将发生之事详细说。”老夫人看向随从。
“……小的离得远,大概就听到这些,有些还是时候听几位大人议论……”
姚玉蓁听到宝贝女儿被罚跪雪地,连忙起身喊着备车。
匆匆而来的姚家公子哥刚好听到谢念姝被罚。
“姑母,我随你去。”侯府二房的四公子姚文宗立刻喊了丫鬟备好汤婆子,拿两件御寒的裘衣。
“还是彦儿周到。”
“我也去……”五公子姚文昌紧随其后,一行人刚到门口,竟被两口大棺材堵住路。
送棺材的人早已离开,管家结结巴巴的说,是赤霄军的人送来。
说什么待小谢将军回府再做解释。
“打开看看怎么回事?”
管家灰白着脸手刚推开一条缝,姚玉蓁不耐烦的摆摆手:
“有什么好看的,定是那木辛姐弟二人的尸首。
谢韶音自从同她们长大情同手足,自然不忍心胡乱葬在外面。
先抬进去,放在后杂院!”说着已踏上马车,怨毒的揉着帕子。
谢韶音若不跪着求原谅,她便拿这二人尸身开刀!
姚文昌摆摆手:“姑母你们快去接姝姐姐,我就不去了!”
姚文昌围着棺材转了一圈,青涩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恶劣的笑。
这木辛木鸢他可是听姝姐姐讲起,小时候在边关的时候一直欺负姝姐姐。
恶主刁奴!
让他的姝姐姐受罚跪雪地,就让她在意的人死无全尸!
姚玉蓁姑侄二人远远的便看到谢念姝,单薄的身子跪在雪地里,像是一朵被寒风凌虐的花朵。
更甚者,有些好事者围观,指指点点也不知说的什么。
“我的姝儿……”姚玉蓁心疼坏了,车刚停下跳下马车,脚崴了一下,不顾疼痛的跑过去。
“娘——”如同见了救星,谢念姝扑进姚玉蓁怀中,冻得瑟瑟发抖,哭的梨花带雨。
“姝儿妹妹,快穿上。”
“四哥哥……”谢念姝半仰头微微侧首,露出一个完美的下颌线。
她要时时刻刻保证完美的形象……阿嚏——阿嚏——
猛地两个喷嚏竟喷出两股鼻涕,溅到刚半蹲下身的姚文彦脸上。
‘哈哈哈……原来侯府的小姐们也会流鼻涕……’
‘啧,你这话说的,贵门公子小姐就只管吃不管拉撒……’
听着围观者的笑话,谢念姝要疯了,心中歇斯底里的啊啊叫着,她要谢韶音死……
姚文彦手摸上黏糊糊的鼻涕,下意识跳起来。
谢念姝直接昏过去了。
姚玉蓁气恼姚文彦太过应激,冷声叱责跟过来的婆子:
“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大小姐扶上马车。”
“慢着——”一直被忽视的宫人站出来,尖细的声音上挑着阻拦:“大长公主有令,谢二小姐要跪到小谢将军回城之时!”
姚玉蓁咬着牙堆起笑:“公公,求你回去禀一声,我女儿冻晕了,她自小体寒怕冷,再不去,是要落下病根。”
“人家小谢将军也是女儿身,北地那么寒冷的地儿都能行军打仗。
谢小二姐怎么也是将门之后,这么娇贵的身子真给小谢将军丢脸!”
姚文彦立刻听出幸灾乐祸的声音是谁,狠狠擦去脸上鼻涕瞪过去:
“敖小幺,你闭嘴!”
人群中一个穿灰裘带兜帽的少年笑道::“先擦干净鼻涕再说话,恶心……”
哒哒哒……即便在雪地上,马蹄声依然铿锵有力。
有人眼尖的喊道:“是小谢将军……小谢将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