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阿倾脸色苍白,想要伸手去抢,却被侍卫拦了下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萧钰嗅着火折子上的檀香紧蹙眉头,脸色阴沉的盯着她。
只有萧钰的寝房才会有厚重的檀香,阿倾自然百口莫辩。
“阿倾,你该不会想说这也是顾云昙纵火后塞在你怀里的吧?”
阿倾一言不发,萧钰也不再看她,只是挥挥手命人将春兰带上来。
我本以为萧钰知道真相至少会还我一个公道,可他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好似阿倾哪怕想要置我于死地,也可以被他轻易原谅。
心彻底沉入谷底,我不愿再看萧钰,身后却在这时候响起脚步声。
我猛然回首,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春兰被抬了过来。
她临死前只是颤抖着手将怀里的一张银票递给我,“小姐,春兰日后再不能陪你出府卖帕子了。”
我挣扎着起身想要走向她,可惜双腿早已跪的麻木,只能拼命朝春兰爬去。
可还没等我握上她的手,那张银票就悠悠落下。
我只觉得身体里有根弦断了,心脏发窒,千刀万剐之疼。
视线里却出现一身锦蓝衣袍,萧钰俯身给我披上外衫,“云昙,起身吧,地上冷。”
匕首就在这时直直插入他的心脏,我倚靠在萧钰胸口,甚至能听到刀刃划开血肉的声音。
可萧钰除了闷哼一声外再无动作,宽大的外袍将我的动作遮挡的严严实实。
衣袍外的众人如常忙碌,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我突然觉得好累好累啊,索性整个人半靠在他怀里。
“萧钰,你明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不躲?”
他却只是反问道:“你也明知我的心脉较旁人偏右三寸,为何放过我?”
我不做言语,挣扎着起身后却发现腰间的银票没了。
“阿倾。”萧钰随之起身,将一张银票递给了阿倾。
赫然是春兰临死前给我的那张。
我冲过去想要抢来,却被萧钰的侍卫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倾派人取来烛火,那银票被烛火燎后,渐渐呈现字迹。
萧钰挥了挥衣袖,走到不远处的观星亭自顾自倒了杯茶水。
“顾云昙,你每日就是这般与春兰凭着卖帕子掩人耳目,借机与长公主通信的吗?”
是了。长公主会在每日申时派人前来买帕子。
帕子浸水后自然会显现字迹,而银票则是需要放在烛火之上。
新帝谨慎,哪怕是上朝身边都会跟着暗卫,更是不会单独召见任何大臣。
而这宫里宫外也全部都是皇上的耳目,例如,阿倾。
此时随着阿倾一巴掌落下,衣袂翻飞间,我只觉得全完了。
我被关到柴房前,最后瞥了一眼萧钰。
他正端坐在观星亭中,光风霁月的喝着茶。
察觉到我望着他,萧钰狡黠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着碎星。
“顾云昙,你没想到吧。你不是总是自诩聪明果敢,本王离开你如鹰折翼吗?”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他说着,悠然吹了吹茶水。
03.
先帝共育有两女十三子,可二公主先天体弱,不及及笄便早逝了。
剩下的皇子们在玄德兵变里死的死,残的残,到最后只留下了如今登基称帝的二皇子和长公主。
二皇子自幼便有野心,因着他的生母出身不高,他只得在政治方面展现才能。
可他才疏学浅,又好拉拢朝臣自然不会有什么真本事,那么诬陷政敌就成了他的最佳垫脚石。
只在庄子上养病可不足以让我逃脱死罪,是长公主在天牢找了死囚尸体,又买通了心腹才得以瞒天过海。
饿殍遍地,清官斩尽,她想称帝,我想复仇,我们一拍即合。
此刻我望着地面洒下的那缕月光只觉得忧愁。
长公主打算在近日起兵,那张银票上的信息有多重要不置可否,只怕要坏事。
我正想着,门却被突然打开了。
阿倾被婢女扶着进来,而后挥手屏退众人,将一盘剩饭摔在我面前,用脚尖顶了顶。
“诺,吃吧,你今日的伙食和院里的来福一样好呢。”
来福是王府养的一条狗,看来今日的伙食的确不错,至少是有肉的。
我接过大口吃了起来,全然不管阿倾满脸的震惊。
我当时是要吃的,不吃饭哪里有力气逃跑呢。
阿倾似乎并不满意我的反应,于是夸张的捂着平坦的肚子道:“我怀孕了你知道吗,萧钰哥哥的。”
我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只是反问她,“萧钰中了牵心蛊也能让你怀孕吗?”
这会轮到阿倾沉默了。
似乎是看透她已经骗不到我了,她百无聊赖的撇撇嘴退了出去。
可看守柴房的守卫适才被她屏退此刻一时半会回不来,而阿倾自然也不会屈尊降贵的给柴房上锁。
只要我这时候往外冲,就一定能逃出去。
但是父亲曾经说过,机会来之不易,倘若天命眷顾,你却也要三思而行。
彼时他正将鱼放到桶中,又再度向河里甩了竿子。
“因为送上嘴的珍馐,都是他人的饵料。”
于是我没有走,只是在草垛上沉沉睡去,我又梦到了萧钰。
我与萧钰婚后不久去长公主府中赴宴时,长公主为掩人耳目,曾经刁难过我。
她命我当众与女红卓越的梁家小姐比试,为她绣出一副百花图。
可长公主萧蔚然与我都知道,我这双手只拿过剑,没摸过针。
当众出丑简直在所难免。
我自然不会在意千金小姐们的笑弄,只是看着高位上的萧蔚然气的磨牙。
萧蔚然笑眯了一双眸子,高兴的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这场结果大家都挺满意的,除了不在场的萧钰。
他本与男客在一旁闲谈,不知听谁说我受了委屈,气冲冲的跑过来掀了案桌。
问长公主这位堂姐要说法不成,就自顾自的愤愤捏起了绣花针。
所有宾客都被他扣住不准离席,直到日暮颓颓,萧钰成功绣出花为止。
他将那歪歪扭扭的花敬献长公主,并放话,“吾妻大才,日后这般小事莫再劳烦她,与本王比也是一样的。”
“琴棋书画皆可,本王的琴艺虽算不上绝佳天籁,却也是能弹出声的。”
萧蔚然与众女宾只得一笑作罢,不过自此我赴宴再未受过刁难,甚至还有闺阁女子红着脸问我有没有驯夫秘籍。
在阿倾进府之前,萧钰向来都是这般孩子气。
新帝将手足杀的一个不剩,登基后又很是忌惮这些世袭的王爷们。
大多赐予封地,无诏不得回京之外,留在京城的也不喜他们摄政。
萧钰心里清楚,便三天两头告假带我云游四海,百姓赞扬新帝纵容弟弟,他自然也乐见其成。
偶尔上书那么几封奏折也是由我代笔,他则懒洋洋的趴在案桌上看我。
我对上萧钰那双桃花眼总会脸红,刚想伸手抚摸他,那张如玉脸庞却突然血肉模糊起来。
无论我多么努力的想给他擦干净都是徒劳。
我从梦中惊醒才发现已经天光大亮,眼前的景色飞快掠过,腰背颠簸。
我竟然是在马背上。
阿倾听到动静也只是低头瞥了一眼,随后淡声道:“你醒了?”
我坐直身子后不禁冷哼,“你连狗饭里都下药,真够卑鄙的。”
如若不是阿倾在给我的剩饭中下了迷药,我定然是不会昏睡那么久,以至于任由她将我带走的。
多年厮杀迎敌的灵敏会使得阿倾在靠近我的一瞬间,我就醒来。
可阿倾闻言也是冷笑,“我本以为你会在我走后逃出去,可是你没有,我带走你还颇费了一番功夫。”
我没有接话,只是冷眼看着她在林中纵马,这是去西关道的路,是长公主决意起兵的地方。
眉心突然跳了起来,如果长公主造反失败,阿倾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将我带走。
只能说,她成功了。
可是当马儿终于跑到西关道后,我见到的却是萧钰。
阿倾将一柄利刃横在我脖颈之间,萧钰等人迅速被阿倾的部下包围了起来。
多日未见的少年郎此刻眉眼尽是疲惫,“阿倾,你伤害她的已经够多了。”
阿倾只是瞥了我一眼,“各为其主而已。”
我此刻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了,纵火的不是我,恐怕也不是阿倾。
是萧钰放了那把大火后又将我捞了出来,那张银票的内容他怕是早就知道。
我突然回过味来。
长公主是暗示过我的。
那时阿倾刚来到王府不久,我心中郁闷便去找她消解。
可京中多耳目,我没有提起靖王府,她也默契的没有问。
只是在落下一枚黑子,绝杀我所有后路后告诉我,“下棋讲究明暗两线。”
“就是你走出漏洞百出的一步棋作饵,在敌人如你所料那般行动后斩草除根。”
“所谓明暗两线,也是声东击西。”
可惜我那时只明白了一半,只当她是在教我后宅之术,并未多想。
如今回想来,身处暗处的那枚黑子怕是就是萧钰。
长公主从未想过与我有什么重要通讯,谭家倒台,我身后无权无势。
她若是有何吩咐,直接派人传达即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想来我本身就是那条蹦跶于新帝眼下的明线。
怪不得要在人潮鼎沸的申时会面,怪不得要让我这个王府侧妃去不合常理的卖帕子。
怪不得我和春兰与长公主通信没多久,皇帝就派来了阿倾这个眼线。
我与长公主一早就知道阿倾是假的,那么萧钰呢,萧钰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他又是什么时候决心以大火起势,自然又合乎情理的将帕子上的假情报传递给阿倾的呢?
我将问题甩给阿倾,她脸色也迷茫起来,我就是在她堪堪陷入沉思时夺得匕首。
阿倾眼见形势不对,露出手腕上的镯子,随着镯子的开合一支机弩赫然出现,阿倾却在弩箭射出前一秒偏身。
弩箭与我和萧钰擦身而过,直直的钉死在了藤树上。
随着阿倾的一声“杀,萧钰扔给我一把长剑。
“云昙,我带你杀出重围。”
04.
阿倾。
我赶到西关道时并没有看到长公主和她的十万大军。
只是在见到萧钰和那一小搓人的时候,就知道完了。
就在前不久我从萧钰手中接过顾云昙与长公主的通信银票时,还觉得圣上英明。
皇上给了我谭倾筠的身份让她卧底在靖王府,我的任务不仅是寻找能给萧钰治罪的证据。
还要破坏萧钰和顾云昙的关系。
玄德兵变时皇帝斩杀手足尚且会掉两滴眼泪,可自那以后他对族亲血脉赶尽杀绝就越发的得心应手。
杀子逼父而后治其谋反之罪,亦或者是羞辱妻子逼迫夫妻反目。
总之后宅不宁就像大树溃根,前堂自然安生不到哪去。只要人心散乱就容易逐一攻破。
从谁身上下手都无所谓,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满门抄斩。
可靖王府不一样。
萧钰无父无母无子嗣,甚至都没有通房和妾室,身边就只有一个顾云昙。
他们夫妻一体,难以攻破,就成了新帝眼中容不下的那块难啃的硬骨头。
新帝本想在他们大婚那日直接将顾云昙杀了一了百了,那日人多眼杂戒备松散,最容易动手。
可是萧钰却提前将顾云昙转移走了,计划失败而且再难动手。
于是我就出现了。
新帝知道谭倾筠对于萧钰的重要性,没有什么能敌过死而复生的白月光。
可彼时新帝和我都没有想到我们会一语成谶。
谭倾筠竟然真的没有死,而在五年前她第一次见萧钰时,萧钰就认出她了。
我在靖王府运作了那么久,不过是跳梁小丑。
彼时新帝也没好到哪去,他握虎符,掌兵权,甚至对于男子参军都严格把控。
可新帝把控男兵,长公主就集结了千万女将。
就在我调动大部分兵力来到西关道准备一举擒获时,长公主的兵马已经攻打进了皇宫。
皇上谨慎小心,却忘了人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
他越是害怕被从皇位上拉下来,练兵屯粮加重赋税徭役,就越是引起百姓愤懑。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
我这辈子最佩服的女子除了我娘,还有两个。
其中一个就是长公主。
她一介女流,声色犬马,荒淫无度,整日不是流连秦楼楚馆就是陪伴三千面首。
醉酒叼花大闹宫宴的是她,和驸马大婚当日陪伴伶人的是她。
哦,那个驸马也是新帝的眼线。
只不过与长公主成婚没几日,就整着进去,碎着出来了。
长公主对此的解释只有三个字:不喜欢。
新帝自然也没有怪她,长公主是他仅剩的彰显亲情仁德的途径。
他自会纵容这个长姐。
另一个就是顾云昙。
我在得知顾云昙被掳走后,除了买通人在市井散步流言,还曾故意刺激她。
我说她嫁作新妇不久就失了清白,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可顾云昙只是满脸疑惑的反问我,“我既没有通敌叛国,又没有欺善作恶,怎么会不清白呢?”
行吧。你们都有自己的道理。
我被关在牢里,听闻新帝驾崩的消息时,并不意外。
听到谭家得雪的时候,倒是挺意外的。
萧钰死了,就为了新帝那封还谭家和诸多死去官员清白的罪己书,被穷巷野狗死前反扑,与之同归于尽了。
可他这条必死之路是他自己选的,在他得知谭家灭门也有他父亲的手笔时,他就替自己选好了这条不归路。
哪怕新帝没有和他同归于尽,他也不会任由自己活着去看顾云昙知道真相后的眼睛。
顾云昙来找我时那双眼睛显然是哭过的,所以说萧钰这小子就是聪明。
谁会和死去的爱人计较呢,何况腌臜事不是他干的,他却实打实是因为自己死的。
萧钰在上阵杀敌时英勇无双,在面对心上人时却又太懦弱了。
顾云昙问我为什么射那一弩箭时会手下留情。
我只是耸了耸肩,告诉她各为其主。
既然我的主子结局已定,无力回天,那么多死一个顾云昙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杀了顾云昙能让我们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哪怕是多一分胜算,我都会毫不犹豫的杀了她。
顾云昙没有说话,只是再度红着眼睛走了。
我在她快走的时候叫住了她。
“顾云昙,你得好好活着。谭家举家之力保护你,你的父母亲人被打的皮开肉绽都仍然一口咬定你已经死了。”
“你却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一根绳子吊死,那才是真的没脸去见谭家的列祖列宗。”
顾云昙说她不会的。
可惜因为长公主的牵心蛊,她甚至都没有和萧钰留下个孩子。牵心蛊一旦与相爱之人同房,便会如万蚁噬心。
萧蔚然只是不想在她大业未成之前,萧钰就先搞出来了个孩子。
无论萧钰是为了孩子继承大统,还是为保孩子平安叛变倒戈对她都极为不利。
不过想必萧钰也不会让顾云昙为自己这个杀父仇人之子生孩子的。
总之顾云昙整个人都快碎掉了。
听闻她在大殿上疯了一般去擦拭萧钰脸上的血迹,可是徒劳。
萧钰死前的愿望是想以后和顾云昙合葬,他想入赘给顾云昙。
顾云昙自然是满口答应,他们可是爬过三千青阶在云台寺求过姻缘的。
可是当萧钰死后她打开那个香囊,里面并没有什么姻缘红线,只静静躺着一枚平安符。
萧钰死前只是笑着抚摸她的脸颊,让她回江南吧。
春兰在那里等她。
我虽然生来就是奴籍,可我并不是生来就是别人的兵器。
我的母亲据说是个温柔良善的女子,可惜我并没有见过她。
她是主家小公子的乳母,生下我不久因为奶水不够怕我饿死,去偷了主家的羊奶被乱棍打死了。
除了留给我一些小衣服外再无其他,她甚至没来得及给我起名字,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我不想受刑,也不愿意再吃苦,于是咬破了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长公主即位以后,不知道吃饱饭的百姓会不会多一些。
死前看着窗外飘然的玉兰,只盼望着母亲可以来接我。
无人殓我骨,无人修我墓,也没有人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我沉沉睡去,却第一次梦到了母亲,她的面庞逐渐清晰,温柔的摸着我的脑袋。
“囡囡,我来带你回家了。”
我却又想到了萧钰抵死拼搏时,坚毅的眉眼。
“这多尘埃,难昭雪的世间,我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
“一条烂命,生死天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