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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空气仿佛凝固了。

海风吹过,带着咸腥和烧烤后余下的焦香,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寂静。

叶星晚的心跳在瞬间漏掉一拍,随即如擂鼓般狂跳起来。

完了。

这是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她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百密一疏,竟然在同一个地方栽了两次。

一次是分螃蟹时掉落的碎壳,一次是烧烤后从灰烬里扒出来的残骸。

而这个男人,这个岛上权柄最重、心思最深的男人,竟然都看见了。

他手心里的那块碎片,和她口袋里那块,是同一只青蟹身上的。

它们拼在一起,就是一个完整的、无法辩驳的证据。

一个证明她身上有秘密的证据。

月光下,陆屿深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她看不清他帽檐下的神情,只能感觉到那股迫人的、无声的压力,比呼啸的海风更让人窒息。

他的话,简单,直接,不带任何疑问,是一个陈述句。

“这种螃蟹,东极岛海域,没有。”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叶星晚的心湖上,激起惊涛骇浪。

她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运气好到在海边捡到了从远洋货轮上掉下来的稀有品种?

还是说自己有个神奇的空间项链,里面装着全世界的海鲜?

第一个太离奇,第二个是找死。

大脑在飞速运转,前世今生所有的阅历和智慧在这一刻被压榨到了极限。她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至少是听上去合理的解释。

绝对不能承认。

承认了,她就是异类,在这个保守排外的年代,异类就等于危险,等于麻烦。她好不容易才换来的安稳日子,会瞬间化为泡影。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那片深不见底的阴影,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刻意装出来的疏离和不满。

“陆团长。”

她先是叫了他的官衔,拉开距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螃蟹。如果你指的是我昨天分给大家的,那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陆屿深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头极具耐心的猎豹,在观察猎物最后的挣扎。

叶星晚的手在口袋里,指尖已经攥出了冷汗,但她的语速却放得很慢,力求每个字都清晰而稳定。

“那是我妈给我准备的嫁妆里的一样东西,是南边特有的一种干货,叫‘风干蟹’。要吃的时候,得用热水泡发很久,再用重料去煮才能吃。”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谁家会拿干螃蟹当嫁妆?而且干货泡发后,怎么可能还保持着那样的鲜活口感?

但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能把“非本地物种”和“来源”两个问题都模糊掉的说法。

她甚至为自己的谎言加上了细节,让它听起来更真实一些。

“因为是干货,所以壳特别脆,一碰就碎了。我昨天处理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一块,今天又在火堆里找到一块,有什么问题吗?”

她微微扬起下巴,摆出了一副被无端审问的姿态。

“还是说,陆团长对我们军属家里的私人物品,都这么感兴趣?连一块螃蟹壳都要追根究底?”

她把问题抛了回去,带着一点点的挑衅。

她在赌。

赌他没有证据,赌他作为一个高级军官,不会真的为了这点“小事”和一个孕妇纠缠不休。

空气里的沉默在拉长。

每一秒,对叶星晚来说都是煎熬。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他动了。

陆屿深缓缓抬起手,将掌心里的那块蟹壳碎片,放到了她面前的礁石上。动作很轻,与他整个人的气场截然相反。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穿透了帽檐下的阴影,锐利得让叶星晚心脏一缩。

他仿佛看透了她的谎言,看透了她所有的心虚和伪装。

但他没有戳破。

他转身,迈开长腿,高大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远处的夜色里,再也看不见。

直到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彻底消失,叶星晚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后背抵在冰冷的礁石上,大口地喘息着。

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后背。

她低头,看着礁石上的那块碎片,又摸了摸口袋里那块。

她知道,这关,算是勉强过去了。

但她也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已经被陆屿深彻底盯上了。

他没有相信她的鬼话。

一个巨大的、挥之不去的麻烦。

叶星晚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无尽的空茫。她只想带着崽崽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

那夜的惊心动魄,像是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但很快又被海岛单调而规律的生活抚平。

日子一天天过去。

叶星晚的肚子越来越明显,她也愈发懒得动弹。

除了每天去海边散散步,给肚子里的崽崽做点好吃的,她几乎足不出户,彻底贯彻着自己的“躺平”大业。

陆屿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那天晚上的对峙,只是一场幻觉。

但叶星晚清楚,那不是幻觉。她能感觉到,有无形的视线,时常落在自己身上。

或许是巡逻的战士,或许是某个好奇的军嫂,又或许……

就是他。

她不在意。

只要他不来当面戳穿,她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转眼,又是一个月。

海岛迎来了每个月最重要、也最热闹的一天——补给船到港的日子。

“呜——呜——”

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声划破清晨的宁静,从遥远的海平面上传来。

整个东极岛瞬间就活了过来。

“船来了!补给船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紧接着,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了。

军嫂们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喜色,手里拿着布袋或竹篮,一边喊着自家的孩子,一边快步朝着码头的方向涌去。

战士们也停止了早操,在各自连长的指挥下,迅速在码头集合,准备卸货。

这是岛上所有人的节日。

补给船带来的,不仅仅是维持生存的粮食、蔬菜和淡水,更是来自大陆的信件、包裹,是他们与那个遥远世界的唯一联系。

王秀莲风风火火地冲到叶星晚家门口,门都没敲就直接推开。

“小叶!快走,船来了!去看看有没有你的信和包裹!”

叶星晚正小口喝着一碗用空间里的瑶柱和小米熬的粥,闻言慢悠悠地放下碗。

“王嫂,你慢点,我不急。”

她对补给船没什么期待。叶家,她已经不指望了。至于那个所谓的丈夫,更是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哎呀你怎么能不急!”王秀莲替她急,“你都来岛上快三个月了,家里总该有点消息吧!快走快走,去晚了人多,挤着你可不得了!”

说着,她不容分说地扶起叶星晚,半拖半拽地往码头走。

码头上早已是人山人海。

一艘灰绿色的运输船正缓缓靠岸,船身上印着巨大的红色五角星和“东海运输07”的字样。

甲板上站着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船员,正熟练地往下抛着缆绳。

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站在船头,皮肤被海风吹得黝黑,脸上布满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

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正对着岸上挥手。

“是老刘!”

“刘船长!”

岸上的人们热情地回应着。

他就是这艘补给船的船长,刘卫国。

一个月一次,风雨无阻地往返于大陆和东极岛之间,是岛上人最熟悉也最亲切的“大陆来客”。

船一靠稳,跳板搭上,刘船长第一个走下来,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帆布邮包。

“都别急,别急!信件包裹,人人有份!”他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分发信件包裹的过程,是码头上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张援朝!你媳妇给你织的毛衣!”

“李桂芬!你娘家寄来的腊肉!”

“赵峰!有你的信,看字迹是个女同志写的啊!”

被叫到名字的人,在一片羡慕和哄笑声中,兴奋地冲上前去领走自己的那份牵挂。

没被叫到的,则眼巴巴地瞅着,既期待又紧张。

叶星晚被王秀莲护在人群外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看着那些军嫂和战士们在拿到家信时,脸上露出的那种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喜悦,心里竟也生出几分暖意。

或许,这就是集体生活的好处。快乐会被分享,会被放大。

“叶星晚!”

刘船长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星晚同志是哪位?有你的信,还有一个包裹!”

整个码头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人群边缘那个安安静静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

叶星晚?

那个资本家大小姐?

她家里也给她寄东西了?

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下,叶星晚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后才在王秀莲的轻推下,慢慢走了出去。

“我是叶星晚。”

刘船长打量了她一眼,特别是她那已经很明显的孕肚,把一封信和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裹递给她。

“拿好了。”

“谢谢。”叶星晚接过东西。

信封上,是叶明珠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一丝刻意张扬的字迹。

包裹不算重,摇晃一下,能听到里面有东西在滚动。

王秀莲比她还激动,凑过来小声说:“快看看,快看看你家里人给你寄了什么好东西!”

周围的军嫂们也都伸长了脖子,满脸好奇。

她们都想知道,这个传说中出身优渥的大小姐,家里会给她寄来什么样的“奢侈品”。

在众目睽睽之下,叶星晚没什么遮掩的打算。她坦然地撕开了包裹的牛皮纸。

里面露出的东西,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几件衣服,叠得整整齐齐。

最上面是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领口和袖口都有些发黄,显然是穿过很久的。下面还有一件蓝色的卡其布长裤,膝盖的位置颜色明显变浅,磨损得厉害。

包裹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是五六颗水果硬糖。

这就是全部了。

码头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叶星晚。

这……就是她家里寄来的东西?

几件旧衣服,几颗糖?

这哪里是关心,这分明就是羞辱!是打发叫花子!

就连刚才起哄的几个嫂子,此刻脸上都露出了同情和不忍。

人群中,只有张倩,看到这一幕,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起来,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快意。

活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作为当事人的叶星晚,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波澜都没有。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甚至没有难过。

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那些东西,然后拿起了那封信,拆开。

信纸上,叶明珠的字迹扑面而来。

“姐姐,见字如晤。”

“听说你已经到海岛了,也不知道习不习惯。爸妈都很担心你,常常念叨你从小就没吃过苦,不知道能不能适应岛上的艰苦生活。我听了心里也难受,特地把我几件不常穿的旧衣服找了出来给你寄过去。虽然是旧的,但料子都是顶好的,在岛上穿应该足够了。还有几颗糖,你留着嘴里没味的时候吃吧。”

“说起来,我最近在文工团一切都好。上个月我们去军区汇演,我的独舞拿了一等奖,受到了首长们的亲自表扬。爸爸妈妈特别高兴,还带我去国营饭店吃了大餐。下个月,团里选拔去首都汇报演出的名单,我的机会也很大呢。”

“姐姐,你在岛上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既然选了那条路,就要坚持走下去。爸妈说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叶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通篇的假意关怀,字里行间却满是炫耀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在炫耀父母的宠爱,炫耀自己的风光,炫耀她所拥有的一切。

同时,又像一个胜利者,用施舍的姿态,提醒着叶星晚如今的落魄与不堪。

叶星晚面无表情地读完了。

她前世,就是被这样一封封的信,搅得心神不宁,嫉妒又痛苦,总想着要争一口气,要向父母证明自己。

可现在……

她只觉得可笑。

像是在看一个幼稚的小丑,卖力地表演着拙劣的戏码。

她缓缓地,将信纸重新折好,塞回信封。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再次惊掉下巴的动作。

她转头,将手里的整个包裹,连同那几件“料子顶好”的旧衣服和那几颗糖,一并塞到了旁边的王秀莲怀里。

“王嫂。”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这些衣服,我穿不了。你拿回去,看看能不能给你家大宝二宝改两条裤子。这糖,也给孩子们分了吧,我最近吃不得甜的。”

王秀莲抱着那个包裹,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怎么行!这是你家里给你寄的……”

“不是什么好东西。”叶星晚打断她,“王嫂你要是不要,我就直接扔海里了。”

她的态度很坚决,不带一丝玩笑的成分。

王秀莲看着她那双清澈又平静的眼睛,再看看怀里这些所谓的“旧衣服”,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欺人太甚!这叶家的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这是把小叶当成什么了!

一股强烈的母性保护欲和义愤填膺,让她瞬间就做了决定。

“好!我收下!扔什么扔,这么好的布料,扔了多可惜!我拿回去给你改件舒坦的月子服!”王秀莲大声说道,故意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至于你家里人,我看他们是眼瞎心也瞎了!”

叶星晚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她笑了笑,然后转身,慢慢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她的背影,在海岛灿烂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挺得笔直。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回了自己那个简陋的小屋。

屋里,灶膛里的火还未完全熄灭,透着微弱的红光。

叶星晚走到灶膛前,蹲下身。

她拿出那封来自叶明珠的信,最后看了一眼信封上那个熟悉的名字。

然后,她松开手。

信纸飘飘悠悠地,落入了灶膛之中。

干燥的纸张一碰到火星,边缘立刻卷曲、焦黄。

火焰“呼”地一下窜了起来,贪婪地吞噬着纸上的那些炫耀与恶意。

叶星晚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些娟秀的字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为一缕黑色的灰烬,随风飘散。

真好。

从今天起,叶家,叶明珠,所有的一切,都和她再无关系。

它们就像这封信一样,烧了,就没了。

她摸着自己温热的腹部,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律动。

这才是她的家。

这片贫瘠却自由的海岛,这个温暖的小屋,还有肚子里的崽崽。

这才是她想要的,全部的生活。

码头上,人群渐渐散去,补给船正在做离港前的最后准备。

船长老刘靠在船舷上,又点了一根烟,目光习惯性地扫过这个他来过无数次的小岛。

他的视线,无意中落在了远处沙滩上一个孤单的身影。

是刚才那个叫叶星晚的女同志。

她没有回家,而是走到了海边。她就那么站着,看着远方的大海,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

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和衣角,她整个人,美好得像一幅画。

她的脸上,没有收到那种侮辱性包裹后的愤怒或悲伤,反而是一种……

如释重负的平静。

刘船长在海上跑了几十年,见过的人比岛上的石头还多。

他见过被下放的干部,见过失意的知识分子,见过满怀理想到来却被现实击垮的年轻人。

那些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不甘、怨怼和消沉。

可这个女人不一样。

她的身上,有一种和这个海岛格格不入的从容,又有一种仿佛已经在这里扎下根来的安然。

刘船长狠狠吸了一口烟,将烟头掐灭在船舷上。

“怪人。”

他低声咕哝了一句,转身上了船。

汽笛再次长鸣,补给船缓缓掉头,驶向蔚蓝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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