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这边,则抓紧时间进行板栗生意的最后收尾,山上的板栗树就那么多,能捡的几乎都捡完了,也就趁这几天赶紧卖一卖,收点钱回来。
这天,林老大从外面回来,对王氏说:“孩子娘,村里的赵老四跟我说,镇上的码头最近接了一笔大单,卸一批北边来的皮货和药材,时间紧,正急需人手,工钱给得高,一天有四十文呢!还管一顿晌午饭,我看咱家板栗也差不多了,我想着,趁还没上大冻,我去干几天,也能多攒点。”
王氏听了,心里盘算了一下。
这两个月卖板栗是攒下些钱,这个冬肯定好过不少,但就像丈夫说的,孩子们眼瞅着一天天长大,柏哥儿再过几年就得说亲,房子也得翻盖,哪里都需要钱。
她点点头,无奈的说道:“行,你去吧,家里现在有我们,你放心,码头上活重,你可得仔细着身子,”说着,就转身去给林老大收拾行李。
虽是初秋,但码头上风大,晚上也凉,她仔细地将厚实的棉被和几件耐磨的厚衣裳打包好,嘴里不住地叮嘱:“累了就歇歇,别硬撑,工钱少点就少点,人最重要。”
“嗯,我知晓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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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不亮,林老大便和林桑、林松一起坐牛车去了镇上。
他先帮儿女把摆摊的家伙事儿送到老位置,看着他们支起摊子,这才急匆匆赶往码头。
到了码头,只见人声鼎沸,船只往来,扛包的力工们喊着号子,一片繁忙景象。
管事的见他来,皱着眉头:“怎么才来?都快开工了!”
林老大连忙陪着笑脸解释:“对不住对不住,管事的,帮闺女送了趟东西,耽搁了,下次一定注意!”
管事的挥挥手:“赶紧去那边领牌子,跟着干活!”
“哎哎,好,这就去”,林老大弯腰打着哈哈,赶紧去忙了。
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被不远处一个身影看在了眼里。
周悍今日也在码头,他并非普通的力工,因着他力气大,为人又讲义气、有分寸,打架狠的名声在外反倒让一些地痞不敢轻易在码头闹事,久而久之,便被码头上一个颇有势力的工头看中,让他帮着管理一小队力工,负责维持秩序、调配些不太复杂的活计,算是个小头目,工钱也比普通力工高些。
他刚才隐约听到“林”字,又仔细看了看来人,与印象中几年前看到的人眉眼有八九分相似,见林老大在这里有些局促,周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林叔?”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林老大回头,见是一个身材高大、眉宇间带着些许悍气的青年,有些疑惑:“你是?”
“我是白石沟的,周悍,”周悍自我介绍道,语气尽量放得和缓,“林叔是来这边干活的?”
林老大一听“周悍”这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这名字他可不算陌生!前阵子女儿刚被张家退婚不久,邻村一个姓周的婆子就上门来提过亲,说的好像就是她儿子,名字就叫周悍,外头人都喊他“周痞子”!
当时王氏气得不行,直接就给拒了,回来还跟他念叨了好久,说那周家小子名声如何狼藉,是个打架斗殴的混不吝,绝不能让女儿往火坑里跳,林老大虽然话少,但也把这事和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
此刻,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再开口时,语气里就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哦……原来是周家侄子,”林老大点了点头,“前阵子,你娘是不是去过我们林家坳?”
周悍闻言微微一顿,他抬起头,目光与林老大接触了一瞬,便有些局促地移开,耳根微微发热,低声道:“……是,我娘她……她是去过,林叔,那件事……是她唐突了,我代她跟您和婶子赔个不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明显的窘迫。
看着周悍这副诚恳甚至有些笨拙道歉的模样,林老大心里的戒备松动了一丝,这孩子眼下看着,倒不像是个蛮横无理的。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接道歉的话茬,而是顺着话头,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问道:“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也是在这里做工?”
周悍闻言点了点头:“是,林叔,我在这码头做些活计。”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继续道,“主要是帮着工头调度一下人手,看着货物装卸不出岔子,偶尔也处理些……不长眼来闹事的人。”
他说得比较含蓄,但林老大在村里活了这么多年,一听就明白了。
这哪里是普通的力工?这分明是个有些权势的“小头目”,或者说,是靠着拳头和威信在这里立足、能镇得住场子的人。
林老大心里暗暗吃惊,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周悍几眼。
这年轻人,看着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竟然能在鱼龙混杂的码头上混到这一步,这份本事和能力,可不是光靠蛮力就能做到的。
这孩子要不看名声的话,还是真有几分能耐,年轻有为的! 林老大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赞叹。
他想起自己十八九岁的时候,还只是个跟在父辈身后埋头种地的愣头青呢。
可这赞赏的念头刚冒出,心里那点关于周悍名声的旧闻,便像水底的浮木般,不受控制地又冒了上来……
“周痞子”、“混不吝”、“打架不要命”……这些村里人口中关于周悍的传言,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林老大的心上,他看着周悍眉骨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似乎都能想象出他与人搏斗时的凶狠模样。
一个有本事却背着这样恶名的年轻人,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用好了能披荆斩棘,可一个不慎,也可能伤及自身,甚至累及家人,林老大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心下暗暗叹了口气:
“哦……是这样,真是年轻有为,那挺好,挺好。”
周悍却敏锐地捕捉到了林老大那一瞬间的迟疑和那声轻微的叹息,他心下了然,林叔定是想起了那些关于他的风言风语,他眼神黯了黯,却没有再多解释什么,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对旁边的管事说了句:“刘管事,这位林叔是我一个远房亲戚,人老实肯干,分到我们队里吧,我带着他。”
那刘管事见周悍开口,便卖了个人情:“行,你看着安排。”
周悍领着林老大去领了工牌,又帮他找了件结实的搭肩布,干活时,有几包特别沉的大件药材,周悍都默不作声地抢先一步扛起,或是与林老大一起抬,分担了大半重量。
林老大感激不已,休息时擦着汗对周悍说:“周家小子,今天真是多亏你了!不然我这老骨头,还真有点吃不消。”
周悍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低声道:“林叔客气了,应该的,您……您叫我悍子就行。”
而林老大看着这个名声在外,接触下来却发现话不多却肯实心帮忙的年轻人,心里也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只觉得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