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西街口，果然看见一家挂着“悦来居”木牌的酒楼
门楣上的红漆掉了些，露出底下的木头纹理，门口的两盏灯笼蒙着灰，像是许久没擦过，只有一个店小二靠着门框打哈欠，眼皮耷拉着，看见他们过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眼神里没什么精神。
“请问，你们掌柜的在吗？”
苏砚走上前，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店小二听见，语气里带着点客气，却没显得卑微。
那店小二揉了揉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见两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手里还拎着个竹篮，竹篮里装着陶罐，脸上立刻露出些不耐烦：
“你们找掌柜的做什么？我们这儿不招杂役，也不买粗粮。”
“不是来当杂役，也不是来卖粮的，”
苏砚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卤大肠，递过去，油纸包得紧实，还能看见里面卤汁浸润的深色，
“我们做了些吃食，想让掌柜的尝尝，看能不能在贵店卖。”
店小二接过油纸包，捏了捏，皱着眉打开一角
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飘了出来，那香味和平时店里的肉香、菜香都不一样，带着点香料的醇厚，还有种说不出的鲜，勾得他肚子直叫。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咬了一小口，牙齿刚碰到卤大肠，就觉得软糯入味，咸香里带着点回甜，一点腥味都没有。
他眼睛瞬间亮了，嚼着东西含糊道：“这……这味儿不错啊！比咱们后厨做的酱肉还好吃！”
他抬头看了看苏砚和苏宁，态度立刻好了些，
“你们等着，我去叫掌柜的！”
说着就快步跑进了酒楼，连靠门打哈欠的心思都没了。
苏宁挑了挑眉，看向苏砚：
“你倒会办事，还提前备了小块的。”
苏砚挠了挠头，脸上露出点不好意思的笑，耳根还有些红：
“昨儿晚上想的，要是直接拿大罐的，怕掌柜的嫌麻烦，不愿尝。先让店小二尝一口，他觉得好，自然会去叫掌柜的
毕竟我们这粗布麻衣的，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是来捣乱的，就见不到掌柜了”
“你这是把会出现所有情况都验算了一遍啊”
“嗯，也可以这样说吧，只要是我能想要的，我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也挺好，直少杜绝了在没有发挥后回家躲到被子里懊恼大喊
“当初怎么就没有这么说呢…哎！”这种情况。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跟着店小二走了出来。
那男人脸上带着些愁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许久没睡好，鬓角还沾了根白发，走起路来脚步都有些沉。
他看见苏砚和苏宁，先是愣了愣，
小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布衫贴在单薄肩头，发间木簪绾着半束黑发，几缕碎发垂在颊边，垂眸时纤长眼睫在眼下投出淡影。
大一的青年站在他身侧，深灰短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沾着水珠的白皙的手腕，额前碎发被阳光染成浅金，低头看着小少年时，眼神里的温和漫过眉梢，伸手帮他把耳后碎发别好，眼里是揉不开的温和。
大概是没想到来的是两个半大孩子，肖掌柜愣了愣随即还是拱了拱手，礼数没少：
“两位是？”
“掌柜的您好，”
苏砚上前一步，也学着他的样子拱了拱手，动作虽生涩，却很认真，
“我叫苏砚，这是我哥苏宁。我们做了些吃食，想让您尝尝，看能不能在贵店售卖，也给您添道新菜。”
肖掌柜的点点头，目光落在竹篮上，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看这两个孩子的穿着，不像是能做出什么好东西的样子，可店小二刚才那副馋样，又让他多了点期待。
“哦？那便进屋尝尝吧，外面风大，凉着了不好。”
现在还是春季，虽然没有初春冷，但风刮起来，对他这个体虚的人来说确实冷哈。
几人走进酒楼，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桌子蒙着薄灰，似乎很久没来过人了，连空气中都带着点冷清的味道。
肖掌柜的领着他们走到靠窗的一张桌子旁，伸手擦了擦桌子上的灰，指尖沾了层白：
“委屈两位了，坐这儿吧。”
坐下后，店小二很快端来一个空盘子和一双干净的筷子，还顺便给两人倒了杯热水，态度比刚才殷勤多了。
苏砚打开竹篮，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黑釉陶罐，揭开布塞的瞬间，一股更浓郁的香味立刻弥漫开来
那香味裹着八角、桂皮的醇厚，还有点香叶的清苦，混着肉香，往鼻子里钻，连掌柜的都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原本皱着的眉头都舒展了些。
苏砚用筷子夹了几块卤大肠、几片猪肝放在盘子里，推到掌柜面前：
“掌柜的，您尝尝。这是我们用自家的法子做的，没有腥味，还入味，您试试就知道了。”
掌柜的拿起筷子，犹豫了一下
他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颜色深、香味这么浓的吃食，心里有点没底。
可香味实在勾人，他还是夹了一块卤大肠放进嘴里。
刚一入口，卤汁的咸香、香料的醇厚就在嘴里散开，大肠软糯却不烂，嚼起来带着点韧劲，一点腥味都没有，甚至比他吃过的酱肘子还香。他眼睛亮了亮，又夹了一块猪肝尝了尝
食材嫩得很，卤香渗进了每一丝肉里，一点都不柴，咽下去后嘴里还留着香味。
“好！好味道！”
掌柜的放下筷子，脸上的愁容散了些，语气都轻快了不少，
“这吃食做得地道！比我以前吃过的任何一道菜都香！两位打算怎么合作？是按斤卖给我们，还是……”
苏宁站在一旁，看着掌柜的反应，心里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这时代的人没吃过卤味，会不适应这种重口味，没想到掌柜的居然这么喜欢。
他原本只是想让苏砚练练手，看看这孩子能不能和人打交道，现在倒觉得，或许真能成，还能给家里添点收入。
“掌柜的，我们想长期供应，”
苏砚开口道，声音很稳，一点都不怯场，
“您看，这吃食您要是觉得好，我们每天早上送过来，新鲜得很，您按市价给我们钱就行。这样您店里多了道新品，客人来了有新东西吃，说不定就能吸引些人来，生意也能好起来。”
掌柜的点点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着，发出“笃笃”的声音，像是在盘算。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向苏砚，眼神里带着点认真：
“这吃食确实好，只是……我得知道，这是用什么做的？要是用了些少见的食材，以后断了货，我这店就又没新菜了，麻烦。”
苏砚看了一眼苏宁，见苏宁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开口道：
“掌柜的，不瞒您说，这吃食用的是猪下水，就是猪大肠、猪肝、猪肺这些。我们处理得很干净，光是洗猪大肠就用粗盐搓了好几遍，还换了十几次水，一点腥味都没有，您也尝出来了。”
掌柜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放下筷子，眼神里露出些退缩，甚至还往后挪了挪身子，像是有点嫌弃：
“猪……猪下水？”
他皱起眉头，语气都变了，
“这……这东西可不是谁都敢吃的啊！要是客人知道了，怕是会嫌脏，说我这酒楼不卫生，到时候不仅吸引不了客人，反而还会砸了我‘悦来居’的招牌，那可就完了！”
苏砚早就料到他会有这反应，心里一点都不慌，脸上依旧带着笑，语气还温和了些：
“掌柜的，您先别急。客人嫌猪下水脏，是因为以前没人把它处理干净，也没人做出这么好吃的味道。
您想啊，要是您不告诉客人这是猪下水，只说是‘卤味’，他们尝着好吃，自然会来买。
等他们吃惯了，就算后来知道了，也不会在意。毕竟味道好才是最重要的，您说是不是？”
肖掌柜的皱着眉，没说话，手指依旧在桌子上敲着，敲得比刚才更响了些。
他心里确实动摇了。
酒楼的生意越来越差，上个月东家那里来信，似乎是有要彻底放弃这酒楼的打算。
但是他不愿意，他当初被分来这座酒楼，多年来精心打理这里，酒楼的每一步都投射着他的心血。他怎会甘心呢？
但是，东家也不会做一个亏损的买卖。
东家发话了，一个月。
一个月内盘活这家酒楼，就不用放弃他。但是这又谈何容易呢？再不想办法，真的要关门了。
这卤味味道是真好，要是能卖出去，说不定真能救酒楼。
可猪下水这事儿，风险太大了，要是被客人知道了，传出去，他这酒楼的名声就全毁了，以后再想开店都难。
“掌柜的，”苏砚接着说，语气里带着点诚恳，
“您要是担心，咱们可以先试卖几天。这几天我们给您送的卤味，您按成本价给我们钱就行，不赚您的差价。要是卖得好，咱们再长期合作；
要是卖得不好，您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就不卖了，您看怎么样？”
掌柜的抬头看了看苏砚，又看了看盘子里的卤味那卤味还冒着热气，香味依旧勾人，可一想到是猪下水……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神里带着点急切，
“这样吧，你们把这卤味的方子卖给我，我给你们钱。以后这卤味就在我店里做，我也不对外说是用什么做的，这样风险小些，你们也能拿到钱，一举两得，怎么样？”
苏砚愣了愣，他没想到掌柜的会想买方子。他原本想的是长期供应，这样每天都能有收入，积少成多，比一次性卖方子划算多了
而且卖了方子，以后就没机会靠这个赚钱了。他看向苏宁，眼神里带着点疑惑，想听听苏宁的意见。
苏宁站在一旁，心里早就有了主意。他知道，这卤味的方子其实不难
里面用的都是常见的香料，八角、桂皮、香叶这些在镇上的杂货铺就能买到，只要有人尝出了里面的味道，再试试食材，用不了多久就能研究出来。
而且，他们要处理大量的猪下水，每天都得洗到半夜，墨儿和雨儿还小，帮不上太多忙，自己一个人也撑不住。
倒不如直接把方子卖了，一次性拿到钱，还能省些事，也能给家里添点积蓄，买些米和面，让几个孩子能吃饱。
“掌柜的，”苏宁开口道，语气很平静，“卖方子也可以，只是不知道您愿意给多少钱？这方子我们琢磨了很久，处理猪下水的步骤也很麻烦，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
掌柜的见苏宁同意了，脸上露出些喜色，语气都轻快了：
“我给你们五两银子，怎么样？这方子虽然好，但毕竟是用猪下水做的，卖不上太高的价，五两已经不少了，够你们买好几十斤米了。”
苏砚立刻皱起眉，语气都沉了些：
“掌柜的，五两太少了！您想想，这方子能让您的酒楼起死回生，要是您的酒楼关了门，您损失的可不止五两。
我们处理猪下水也费了不少功夫，光是粗盐就用了半斤，还有香料，都是花钱买的，五两连成本都不够。最少也得十两！”
“十两？太多了！”
掌柜的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点急，
“最多七两，不能再多了。这猪下水做的东西，就算味道好，也卖不上高价，我要是给多了，说不定还会亏本，到时候我这店还是得关！”
“掌柜的，您这话就不对了，”
苏砚不慌不忙地说，眼神里带着点坚定，
“您刚才也尝了，这卤味的味道比您店里任何一道菜都好。
只要您好好卖，定个合适的价，客人肯定愿意买。到时候客人多了，不仅卤味能卖钱，您店里的酒、菜也能多卖些，这可不是五银子能比的。而且，您买了方子，以后就能自己做，不用再花钱买我们的卤味，长期下来，您赚的可比我们多得多。再说了，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把方子卖给别人，您就不用担心有人和您抢生意，这不是很划算吗？”
掌柜的皱着眉，手指在桌子上敲得更响了，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边是十银子的心疼，一边是酒楼生意的希望。
他知道苏砚说的是实话，可五银子也不是小数目，他店里已经快没钱了，要是拿了十两，进货的钱就少了。
“这样吧，八两，”
掌柜的咬了咬牙，语气里带着点坚定，
“八两银子，这是我能给的最多的钱了。我店里现在没多少流动资金，要是你们不同意，那就算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掌柜的，您再添二两，就十两，”
苏砚坚持道，语气很稳，
“我们这方子是真的好，您买了肯定不亏。您想想，要是您的酒楼因为这方子火了，以后赚的钱可比十两多得多。
要是您实在觉得多，我们可以把处理猪下水的详细步骤也写下来，您照着做，保证做出来的味道和我们的一样，这样您也省了琢磨的功夫，多值啊！”
掌柜的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盘子里的卤味
那卤味还冒着热气，香味依旧勾人，又想了想酒楼的生意，想起东家那边来的人昨晚唉声叹气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好！十两就十两！你们把方子写下来，包括处理猪下水的步骤，我这就去给你们拿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