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滩头的风带着水汽,吹得朱棣玄色披风猎猎作响。
他望着耿炳文形单影只的身影,那具曾在长兴挡住十万敌军的躯体,此刻却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花白的胡须在风中微微颤抖。
“耿老将军,当年守长兴十余年,张士诚十万大军奈何不得,为先帝稳住江南半壁,后来北征残元,又为大明立下赫赫战功,本王敬重你,大明的史书上,该记你一笔。”
朱棣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没有了方才的凛冽,反倒多了几分敬重。
耿炳文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震动。
他征战一生,见过太多尔虞我诈,却没想到叛军首领竟会细数自己的功劳。
“今日之事,是齐泰、黄子澄挑唆太孙削藩,逼得本王不得不起兵靖难,与老将军无关。”
说到这里,朱棣目光扫过跪倒在地的南军将士,声音愈发沉缓。
“本王不让你降,你是先帝钦封的长兴侯,是大明的开国功臣,若投降本王,后世史书会骂你临阵倒戈,污了你一辈子的名声。”
轰。
耿炳文心神激荡。
降了,便是叛臣。
不降,今日却已无兵可用。
而朱棣竟然给了自己第三条路。
“你走吧,回南京,告诉允炆,本王要的是靖国难、除奸佞,不是要他的性命,更不是要大明的江山动荡。”
朱棣挥了挥手,身后的燕军骑兵纷纷让开一条通路。
朱棣竟设身处地为自己想?!
耿炳文看着眼前的局面,终是长叹一声,对着朱棣的方向深深一揖,随后翻身上马,缓缓离去。
那背影在黄河滩的暮色里,显得格外落寞。
张玉走到朱棣身边,低声道:“殿下,放了耿炳文,怕是会让南京那边有了防备。”
朱棣冷笑一声,目光望向南方,“十三万南军已归降,黄河天险已破,接下来,该轮到南京城慌了。”
他喊来谷王朱橞。
朱橞是朱棣唯一带出北平的藩王。
“十九弟,替我去一趟南京,给朱允炆带两句话。”
此时此刻,朱橞内心震惊无比。
五万对十三万,燕军不费一兵一卒,便让南军全军投降。
恐怖如斯。
他可以确定以及肯定,朱允炆绝逼打不过朱棣。
十三万将士归降,燕军已过黄河的前线急报让朱允炆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得像纸。
“十三万,怎么会全降了?”
朱橞看到朱允炆失魂落魄的模样,不冷不热说道:“四哥托我带来口信,愿意议和。四哥说,只要殿下杀了齐泰、黄子澄那等奸佞,他便即刻退兵。”
朱允炆看着朱橞,声音带着哭腔,“十九叔,燕王现在到哪了?他真的要打南京吗?”
“允炆,十九叔劝你还是议和吧。四哥的实力,你也看到了,意大利炮的威力,天下无人能挡。你不是他的对手,再打下去,只会让更多将士丧命,让大明江山陷入动荡啊。”
朱橞加重了语气,“四哥说了,他本不想与朝廷为敌,都是齐泰、黄子澄这两个奸贼挑唆的,若你肯杀了这二人,再与他议和,承诺不再削藩,他愿意退回北平,仍做大明的藩王。”
“胡说!”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三人,身着朝服,神色匆匆地闯了进来。
黄子澄顿时怒目圆睁,指着朱橞的鼻子骂道:“谷王,你与朱棣同流合污,软禁诸王,如今还敢回来蛊惑殿下。耿炳文丧师辱国,十三万大军尽降,定是他与朱棣勾结,该即刻下狱,明正典刑!”
“朱棣乃是乱臣贼子,哪有跟奸贼议和的道理?太孙殿下执掌大明江山,耿炳文虽败,可朝廷还有百万大军,只要调集兵马,攻下北平,朱棣便会成为无根之萍,插翅难飞!”
齐泰也对朱允炆躬身道:“殿下,此时绝不可议和,朱棣已成气候,若杀了臣等,他只会得寸进尺,觊觎大位。当务之急,是即刻调集兵马,死守长江,绝不能让燕军再向南一步!”
朱允炆被两人的话搅得心烦意乱,看向方孝孺,盼着这位饱学之士能给个准主意。
方孝孺捻着胡须,沉声道:“议和乃是饮鸩止渴,唯有以重兵压制,方能震慑燕逆。耿炳文已老,难当大任,需另择良将为帅。”
黄子澄眼睛一亮,连忙道:“臣举荐曹国公李景隆,李景隆乃开国功臣李文忠之子,自幼熟读兵书,若让他为帅,定能击溃燕军!”
朱允炆看着三人,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是啊,他还有百万大军,还有李景隆这样的名将,或许,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他深吸一口气,“便依先生之计,命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率军北上,务必将朱棣阻挡在江北!”
朱橞看着这一幕,无奈地摇了摇头。
“允炆,既然你不愿议和,四哥也有话带给你,他不愿再伤及无辜,若你真想再战,他愿在灵璧决战,一战定胜负,到时候,可就没有议和的余地了。”
西宫的烛火摇曳,映得朱元璋的脸忽明忽暗。
他手里捏着锦衣卫送来的密报,手指微微颤抖。
当看到朱棣未伤南军一卒,放耿炳文归南京时,这位铁血帝王愣住了。
他以为老四会像自己当年一样,要么杀降立威,要么逼耿炳文归降,却没想到他会放虎归山。
刘三吾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说:“陛下,燕王收了十三万南军,又过了黄河,实力大增,接下来怕是不妙了。”
朱元璋仿佛没听见一般,喃喃道:“老四这步棋,比杀了耿炳文更狠。耿炳文是开国功臣,在军中威望极高,老四放了他,是告诉天下人,我朱棣不杀功臣。”
“可允炆呢,黄子澄一开口,就要把耿炳文下狱。这一放一抓,谁得军心,谁失人心,高下立判。”
刘三吾恍然大悟,随即又皱起眉头,“可灵璧决战,燕王主动邀约,难道他真有把握赢?”
朱元璋脸色沉了下来:“他是要把朝廷的有生力量全引到灵璧,一网打尽,毕其功于一役!”
刘三吾心中泛起不安,“陛下,李景隆想必能与燕王一战吧?”
朱元璋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失望,“李景隆那小子,就是个草包,他爹李文忠的本事,他连十分之一都没学到,让他去灵璧,不是去打仗,是去送人头!”
朱元璋站起身,在殿内踱来踱去,面色凝重。
他杀了蓝玉,以为帮朱允炆铺平了道路,可到头来,却让老四得了便宜。
朱棣的手段,远超他的想象。
“陛下,难道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朱元璋停下脚步,长叹一声,“除非他们能守住长江,再打下北平。可守住长江谈何容易?老四的意大利炮,连黄河都挡不住,长江又能挡多久?”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更何况,防守北平的是谁?是徐达的女儿。那丫头随她爹,不仅懂兵,还能稳住人心,北平城有意大利炮,有五万守军,想打下来,难如登天。”
朱元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情绪复杂。
允炆这孩子,终究是太嫩了。
灵璧这一战,怕是要定天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