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前路渐渐难行，黄沙漫天，偶尔传来几声咳嗽。
沈曼琳这时又开口：“同志们！咱们为大西北建设并肩奋斗，就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些是我之前在棉纺厂拾的碎布头，缝成了口罩，现在无私分给大家。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健健康康，才能更好地为祖国建设出力！”
说罢便给每人递了一个口罩。
沈寒松听着妹妹的话，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这明明是他妹妹找邻居大娘，花五分钱一个做的。
知青们接过口罩，个个感动不已，当即响起热烈的掌声，七嘴八舌地道谢：“谢谢小沈同志！”
沈曼琳连忙坐下摆手：“不谢不谢。”
要不是为了他们家都带上口罩不显得突兀，她才没那么大方。
大家戴上口罩，果然觉得舒服多了。
霍沉看着手里的小碎花布口罩，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再瞧瞧众人脸上都罩着同款碎花口罩，
看向旁边戴着口罩，歪靠在自己哥哥肩膀上一脸狡黠的女孩，
这丫头 “毒性” 太强，还是离远点好。
旁边的朱小豆见自家营长一直没戴，连忙从他手里拿过口罩帮忙戴上。
霍沉正想摘下，就听朱小豆说：“霍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他的手顿在半空，恰好对上沈曼琳望过来的目光。
“霍大哥，你是嫌弃我的口罩吗？” 小丫头带着几分委屈问道。
霍沉看着她那副神情，举在半空的手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放下了，
罢了，就这一次。
……
黄土高原的风跟脱缰的野马似的，卷着沙砾子往人脸上抽。
黑水村的土坯墙在风里打颤，墙根下的狗尾巴草被吹得贴在地上，像一群蔫头耷脑的败兵。
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铁铃铛，被风刮得叮铃哐啷响。
李大柱揣着两只粗糙的手，袖口磨得发亮，露出黧黑的手腕。
他脚边的黄土被碾出一圈圈硬邦邦的印子，显然已经在这儿跺了半晌。
远处突突突的马达声像闷雷似的滚过来，震得地皮都在发麻，
他赶紧直了直佝偻的腰，眯着被风沙吹得发红的眼睛往前瞅。
拖拉机头冒着滚滚黑烟，后面挂着的车斗里挤满了人。
“嘎吱 ——”
拖拉机在离村口两丈远的地方刹住车，轮胎碾过碎石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然后就看到一群带着小碎花布口罩的人从拖拉机上慢吞吞下来，
这是城里新流行的打扮，怎么这么怪异，他皱眉问拖拉机手，“咋回事？”
拖拉机手摇摇头，他哪知道咋回事？
说话间，车斗里走下来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他伸手解口罩系带时，
李大柱才看清那张脸 —— 白净，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透着股文气，
不像他们村这些常年跟黄土打交道的糙汉子，脸上沟壑里都嵌着泥。
“您就是李村长吧？” 沈敬之的声音带着点南方口音，温和得像春日里的细雨。
他伸出的手修长干净，指甲缝里没有一点泥垢。
李大柱赶紧在裤腿上使劲蹭了蹭手，才敢递过去：“是嘞是嘞，我叫李大柱，您就是沈教授？”
两只手交握的瞬间，他感觉对方的手跟棉花似的软，不像自己的手，硬得能磨出火星子。
沈敬之笑着摆摆手，“叫我沈老师就好。”侧过身让出身后的人，“这是冯老师。”
穿灰布褂子的冯教授摘下口罩，同样露出一张白嫩的脸，
她笑着点头：“李村长好，以后要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李大柱的嗓门陡然拔高，黝黑的脸上堆起褶子，
“您二位能来，那是我们黑水村烧高香了！特别是那五百块捐款，可把小学的娃娃们乐疯了！”
他往身后一指，土坡上那排歪歪扭扭的土坯房正在阳光下泛着土黄色，
“原来的课桌烂得能看见地皮，娃们上课都得抱着膝盖写。
现在换上新木头桌子，窗棂子也糊了新纸，任校长昨天还跟我念叨，说这辈子没见过那么结实的桌子。”
看热闹的村民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小伙子扒着同伴的耳朵：“听见没？五百块！
咱村书记一个月才挣十八块，这得攒多少年？”
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姑娘瞪圆了眼睛，手里的布包攥得更紧了，
“我妈说家里全年的嚼用也就五十块，这沈老师家也太好了。”
捐款的事儿是沈曼琳撺掇的，毕竟他们来大西北支援建设，总不好抢人家老师的岗位，
所以就先捐款修缮教室，这样学生多了，老师自然就不够了，
然后她爸妈和哥哥再过来当老师，那才叫顺理成章，
而赵如巧也听到了这个消息，撇了撇嘴，还说不是资本家大小姐，谁家能捐500块钱？
“沈老师，冯老师，我给您介绍下。”
李大柱往旁边挪了两步，露出身后站着的中年男人。
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这是咱黑水村小学的任校长，任仲海。”
任仲海连忙说道，“沈老师，冯老师，还有小沈老师，欢迎欢迎。”
他这辈子最远就去过县城，连城里的汽车站都没进过，哪见过这种戴着眼镜、说话文绉绉的大学老师？
沈敬之主动伸出手：“任校长太客气了，以后还要靠您多指点。”
“不敢当不敢当。” 任仲海的手在褂子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递过去，碰了下对方的指尖就赶紧缩回来，
“我这手粗，别刮着您，咱先去学校看看？
给老师们安排的屋子都收拾出来了，就是简陋了点。”
沈敬之点点头，转身把沈曼琳往前推了推：“李村长，这是小女曼琳，刚高中毕业，以后还得麻烦您多照看。”
李大柱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姑娘：梳着两条垂到肩头的辫子，发梢系着红绸带，
白净的脸蛋跟刚剥壳的鸡蛋似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这细皮嫩肉的丫头，在这风沙地里待上一年，
怕是得跟村西头的煤窑似的，黑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但他脸上还是堆着笑：“放心吧沈老师，沈丫头就是咱村的娃，保准饿不着冻不着。”
沈母不放心的看了眼女儿，
沈曼琳连忙说道，“妈，我没事，你们去学校吧，回头收拾好了，我去学校找你们。”
风还在呼呼地刮，卷起地上的黄土，打在拖拉机的铁皮上噼啪作响。
任校长在前头引路，沈家三口一步三回头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