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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的风停了,可风里的血腥味还在。
顾西宴跪在栏杆边缘,指节仍死死扣住那截冰凉的铁杆。
他的膝盖被磨破了,血渗进西裤,他却感觉不到疼。
疼的是胸腔里那颗心,被一把钝刀来回锯,锯得他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陆知遥……”
他又喊了一声,声音被夜色吞掉,连回声都没有。
可他还是固执地喊,一声比一声低,一声比一声哑,最后变成喉咙里含混的呜咽。
保镖从后面扑上来,死死箍住顾西宴的腰,害怕他会跳下去。
他反手就是一肘,骨头撞在对方鼻梁上,血溅在他衬衫领口。
保镖闷哼,却不敢松手,反而抱得更紧。
顾西宴挣了两下,忽然就不动了。
他垂着头,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保镖听见他极低极低地说:“她不能死……她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那声音轻得像幻觉,却烫得保镖手臂一颤。
可下一秒,顾西宴又恢复了那副冷硬的壳。
他甩开保镖,自己撑着栏杆站起来,背脊挺得笔直,他抬手抹了把脸,指腹沾了泪,却偏要嗤笑:
“死了也好,省得我天天费心。”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
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衬得那双眼红得吓人。
顾西宴忽然一拳砸向身旁的墙壁,指骨瞬间皮开肉绽,血珠溅在灰白的墙面上。
他盯着那点红,忽然想起陆知遥十七岁那年,在同样的位置,用口红给他画过一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他当时嫌幼稚,拿袖子蹭掉了,现在才想起来,那天她笑得眼睛弯弯,像两枚小月亮。
“顾总,我现在让人去找陆小姐吧。”助理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说。
他没回头,只抬了抬手,示意知道了。
可等助理转身要走,顾西宴又叫住人,声音哑得不像话:
“……搜仔细点,她怕黑,别让她一个人。”
助理愣了愣,低头应下。
等人走了,顾西宴才慢慢滑坐在地上。
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打火机打了三次才点着。
火苗窜起来的瞬间,他看见自己颤抖的指尖,那双手曾经稳稳地给陆知遥系过滑翔翼的带子,现在却连一根烟都夹不住。
烟燃到一半,顾西宴忽然狠狠掐灭。
火星烫在掌心,他像感觉不到。
他想起陆知遥最后那个眼神,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荒芜的空。
她跳下去之前,回头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
他当时没读懂,现在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顾西宴,我放过你了。”
放屁。
顾西宴咬着牙想,谁要她放过?
他宁可她恨他,骂他,像之前那样摔了杯子冲他吼“你根本不懂爱”,也好过现在这样,连恨都不屑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掏出来,是定位系统最后的信号,红点停在现在的地方,然后彻底消失。
他盯着那个静止的图标,忽然想起五年前,他们还没闹翻的时候,陆知遥拉着他去码头看日落。
她指着远处说:“如果有一天我飞走了,你一定要来追我。”
他当时怎么回的?哦,他弹了她一个脑瓜崩,笑她幼稚。
现在他来了,她却不要他追了。
顾西宴摇摇晃晃站起来,往楼下走,电梯下到一楼,门开的瞬间,他转身冲向楼梯间,一路狂奔到地下停车场。
司机刚要发动车子,被他一把拽下来。
顾西宴自己坐进驾驶座,一脚油门踩到底,跑车像离弦的箭冲出去。
码头的风比天台还冷,带着潮湿的咸腥。
他下车时踉跄了一下,膝盖撞在车门上,疼得眼前发黑。
可他顾不上,径直跑向那片空荡的仓库。
门虚掩着,顾西宴推门进去,灰尘在月光里飞舞,呛得他直掉眼泪。
角落里,滑翔翼的残骸静静躺着,布面被割得七零八落,像被撕碎的誓言。
顾西宴慢慢蹲下去,手指抚过那些裂口,忽然摸到一截断裂的金属骨架。
那是他亲手焊的,为了减轻重量,他熬了三个通宵。
现在它断了,断口锋利,划破他的指腹。
血滴在布面上,晕开一朵小小的红花,像陆知遥十六岁生日,他送她的玫瑰,被她别在耳后,笑得比花还艳。 “你赢了。”他对着空气说,声音哑得不像人,“陆知遥,你他妈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