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的目光在那条仅有六个字的短信上停留了一瞬。
“小心周明,不止他。”
发信人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语气简洁,带着警告,却又似乎不想透露更多信息。
是善意提醒,还是别有用心?在这个对楚渊而言几乎完全透明的环境里,突然出现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信息源,这本身就值得玩味。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随手删除了这条短信。无论发送者是谁,其意图暂且不论,但这信息本身,至少印证了他基于日记和群聊消息做出的判断——周明,是摆在明面上的敌人,但水或许比想象中更深。
他将那屏幕碎裂的手机塞回校服口袋,背上那个破旧的书包,最后看了一眼镜中气质已然迥异的自己,转身走出了这个沉闷的“家”。
清晨的景苑小区比夜晚多了几分生气,赶着上班上学的人们行色匆匆,早点摊飘出食物的香气。楚渊融入人流,凭借着身体原主的记忆,朝着江城市第一中学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车水马龙,阳光透过高楼间隙洒下,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楚渊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店铺、行人、交通信号灯……这个世界的规则细节,正飞快地与他脑海中的记忆碎片融合、印证。
他走得并不快,甚至有些刻意地放缓了步伐,暗中继续运转那微弱得几乎感察不到的内息,温养着这具身体的经脉,同时适应着行走时肌肉的牵拉和骨骼的承重。每一步,都在重新熟悉和掌控这具皮囊。
约莫二十分钟后,一座颇具规模、挂着“江城市第一中学”牌匾的校园出现在眼前。铁艺大门敞开,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涌入。
当楚渊的身影出现在校门口时,原本喧闹的人群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惊讶或鄙夷或纯粹看热闹,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看!是楚天明!他真的回来了!”
“命真大啊,听说从四楼跳下去都没事?”
“啧,还有脸来学校,今天要全校通报批评呢!”
“你看他那样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装镇定吧,等会儿看周明和赵虎怎么收拾他……”
这些声音清晰地传入楚渊耳中,他却恍若未闻。眼神平静地扫过人群,那些与他目光接触的人,竟不由自主地感到一丝寒意,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向自己所在的高三(七)班教室。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背脊挺直,与周围那些或匆忙或懒散的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教室里的气氛在他踏入的瞬间,也变得微妙起来。原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目光复杂地投向他。
楚渊无视这些,径直走向记忆中原主的位置——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后门的角落。那个位置,光线昏暗,桌椅也有些摇晃,是典型的“被遗忘的角落”。
他将书包塞进桌肚,坦然坐下。前排几个平时跟着赵虎混的男生互相使了个眼色,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但暂时没人上前挑衅。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教室里响起了参差不齐的读书声。楚渊没有拿出课本,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操场上奔跑的身影,眼神幽深,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能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黏在自己背上。其中一道,来自斜前方一个座位,带着某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那是林薇薇。她今天扎着简单的马尾,露出白皙的脖颈,侧脸在晨光中显得很安静。
另一道目光,则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等着看好戏的戏谑,来自隔了几排,一个穿着名牌运动鞋、头发刻意打理过的男生。周明。他见楚渊看过来,非但没有回避,反而挑衅地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楚渊收回目光,心中毫无波澜。猛虎不会在意鬣狗的吠叫。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讲课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女教师。她在讲台上讲解着古文,声音平铺直叙。
当讲到一篇关于古代战争的策论时,老师照本宣科地分析着文章结构和用典,却对其中的战略思想和人性洞察浅尝辄止。
“……所以,作者在这里运用了比喻的手法,形象地说明了兵力部署的重要性……”
“老师,”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教室后排响起,打断了她的讲解。“此解流于表面了。”
全班愕然,齐刷刷地回头。
只见楚渊不知何时已经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看着讲台。
语文老师扶了扶眼镜,皱起眉头,显然对被打断很不满,尤其是被一个“名声扫地”的学生打断。“楚天明同学,你有什么高见?”
话语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
楚渊仿佛没听出来,他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文精髓,不在比喻,而在‘势’与‘隙’。作者通篇所言,并非具体战术,乃是教人如何审时度势,如何于无声处听惊雷,如何利用人性之贪嗔痴疑,营造于己有利之势,寻觅对手转瞬即逝之破绽。所谓兵力部署,不过是‘势’成之后,水到渠成的最后一击罢了。若只论其形,不解其神,无异于买椟还珠。”
他语速平稳,引经据典,信手拈来,不仅将文中隐晦的机锋剖析得淋漓尽致,更融入了一种仿佛亲身经历过的、对权谋与人性的深刻洞察。那语气,那神态,哪里像一个怯懦的高中生,分明像是一位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谋士在点评江山!
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包括那位语文老师。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对方对文章的理解远超她的教案,甚至让她有种茅塞顿开之感。那是一种境界上的差距。
“你……”语文老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最终有些狼狈地说道,“坐下!就算有点见解,也要遵守课堂纪律!”
楚渊从容坐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教室里的气氛彻底变了。那些原本带着鄙夷和看戏心态的目光,多了几分惊疑不定。周明的脸色阴沉了几分,他没想到这个废物跳了一次楼,不但没死,反而像是换了个人,还敢在课堂上出风头!
林薇薇回头看了楚渊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又飞快地转了回去,只是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
接下来的数学课、英语课,楚渊依旧保持着沉默,但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丝微弱的内息,在精神高度集中时,似乎流转得更为顺畅了一些。这个发现让他心中微动。精神的专注,能促进内息的运转?
课间休息的铃声终于响起。
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涌出教室。楚渊没有动,他依旧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实则是在继续引导那丝内息,滋养经脉。
然而,麻烦并不会因为他的无视而消失。
几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后门口,为首一人,身材壮硕,校服袖口捋到手肘,露出粗壮的小臂,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狞笑,正是赵虎。
“哟呵!咱们的跳楼英雄回来了?”赵虎阴阳怪气地开口,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挡住了出去的路,也挡住了外面可能投来的视线。
教室里有几个还没走的同学,见状立刻低下头,假装收拾东西,不敢多看。
“命挺硬啊,四楼都摔不死你。”赵虎一步步走近,带着一股压迫感,“怎么,以为在语文课上装个逼,就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他走到楚渊桌前,伸出粗壮的手指,用力戳向楚渊的额头。
“废物就是废物!听说你今天还要被通报批评?哥几个先给你预热预热!”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楚渊皮肤的瞬间——
一直闭目养神的楚渊,倏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怯懦,没有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赵虎的手指僵在了半空,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怵。
紧接着,也没见楚渊如何动作,他的右手如同鬼魅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扣住了赵虎那根戳来的食指!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赵虎只觉得食指一阵剧痛,仿佛被铁钳死死夹住,骨头都要碎裂开来!他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粗壮的手臂在对方那只看似瘦弱的手掌禁锢下,竟然动弹不得!
“你……你放手!”赵虎又惊又怒,脸上瞬间涨红,另一只手握拳就朝楚渊面门砸来!
楚渊扣住他食指的手腕微微一抖,一股巧劲顺着指关节瞬间传递到赵虎整条手臂的经络。
“呃啊——!”
赵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砸到一半的拳头瞬间软了下来,整条右臂又酸又麻又痛,完全使不上力气,高大的身体因为剧痛而不由自主地弯曲,膝盖一软,竟“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了楚渊的课桌前!
他那只被扣住的手指,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剧痛让他额头瞬间冒出冷汗。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教室里剩下的人,以及赵虎带来的那几个跟班,全都傻眼了,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不可一世的赵虎……竟然被那个任人欺凌的楚天明,一招制服,跪在了地上?!
楚渊俯视着因为疼痛而面容扭曲的赵虎,扣住他手指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底发寒的冰冷:
“你的手,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