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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幕低垂,最后一缕橘红的霞光恋恋不舍地吻过陈家新修缮的茅草屋檐,将院子里晾晒的、还带着浆洗气息的粗布衣裳染上一层温暖的柔光。

炊烟袅袅,混合着新米蒸腾的甜香和灶膛里柴火干燥的暖意,在小院上空盘旋,无声地召唤着归家的人。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股裹着书卷和泥土味道的风。陈文远和陈武阳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陈文远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肘部打着细密补丁的青布长衫,肩上挎着个同样旧得发灰的书袋,步履沉稳,只是那清俊的脸上,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沉凝。

陈武阳则精瘦矫健,腰间别着他心爱的弹弓,额角还沾着点草屑,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仿佛永远消耗不完的活力。

“大哥!二哥!回来啦!”麦哥儿像只撒欢的小狗,第一个从堂屋里蹿出来,手里还挥舞着一根刚削好的、勉强能看出是鸟形的木棍,“看!我给我妹妹削的鸟!像不像?”他献宝似的把木棍往刚进门的陈文远眼前凑。

陈文远温和地笑了笑,接过那粗糙的木鸟,手指拂过被削得略显毛糙的翅膀边缘:“嗯,有模有样了。暖宝肯定喜欢。”他的目光越过麦哥儿,投向堂屋门口。

暖暖正被林秀娘牵着,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走出来。她身上穿着崭新的嫩黄细棉布做的里衣,外面套着一件同色系的小夹袄,衬得那张原本苍白的小脸有了几分暖意,枯黄的头发也被林秀娘仔细地梳理过,扎成了两个小小的鬏鬏。

新衣的柔软包裹着她依旧瘦小的身体,让她看起来像一株怯生生探出泥土的嫩芽,带着初生的、小心翼翼的生机。

暖暖看到两位哥哥回来,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地往林秀娘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却像被点亮的小灯笼,悄悄地、一眨不眨地追随着大哥的身影。

“娘!”陈武阳几步冲到陈文远身边,声音洪亮,“李夫子今儿又夸大哥的文章做得好,我就说,大哥你将来肯定能考秀才!”

陈文远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没说什么,只是将书袋取下,挂在堂屋门边的木钉上。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

饭桌上,气氛比往日沉凝。新蒸的粟米饭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一碗油汪汪的炒鸡蛋是难得的奢侈,还有新腌的咸菜丝。陈大山沉默地扒着饭,咀嚼的动作缓慢而用力。

陈婆子不停地给暖暖夹着炒鸡蛋,嘴里念叨着:“暖宝多吃点,长点肉。” 林秀娘则时不时看一眼闷头吃饭的大儿子,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暖暖小口小口地吃着母亲喂到嘴边的饭,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坐在对面的陈文远。

他吃饭的动作很斯文,几乎没什么声音,只是那眉头,即使在咀嚼时也微微蹙着,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

暖暖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带着凉意的低气压,正从大哥身上弥漫开来,让她新衣带来的暖意都似乎淡了些许。

麦哥儿吃得满嘴油光,正眉飞色舞地跟陈武阳描述他下午如何爬树掏到了三个鸟蛋,如何差点被大黑鸟啄了脑袋的“英勇事迹”。他嗓门大,说得兴起,手舞足蹈。

“吃饭也堵不住你的嘴!”陈婆子用筷子敲了敲麦哥儿的碗沿,嗔怪道,“食不言寝不语!学学你大哥!”

麦哥儿缩了缩脖子,做了个鬼脸,声音小了下去,但依旧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陈武阳,挤眉弄眼。

陈文远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喧闹。他放下碗筷,拿起桌角那个装水的粗陶碗,默默地喝了一口。

碗沿粗糙的触感硌着他的唇。他抬起眼,目光扫过围坐的家人——

父亲陈大山沉默如山,额角新添的皱纹如同刀刻,深深嵌着生活的风霜与无声的重担。

母亲林秀娘温柔的眼眸深处,那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像冬日清晨的薄雾,遮掩不住。

阿奶陈婆子絮叨着家常,鬓角刺目的白发在昏黄跳跃的油灯光下,如同覆了一层寒霜,提醒着岁月的无情流逝。

二弟武阳像棵生机勃勃的青竹,精瘦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使不完的力气,三弟麦哥儿更是像只没心没肺的野兔,活力四射却也懵懂未凿。

还有那个……缩在母亲臂弯里、穿着崭新嫩黄小袄的妹妹暖暖,像一株刚从冻土里怯生生探出头、急需阳光雨露才能活下来的孱弱幼苗。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桌角。祖父陈老汉依旧坐在他惯常的位置,那个靠墙的小马扎上。

他佝偻着背,干瘦得像一截历经风霜的老树根,布满深壑皱纹的脸庞大半隐在旱烟袋喷吐出的浓重烟雾之后,只有那双浑浊却异常锐利的眼睛,穿透缭绕的灰蓝烟雾,正沉沉地、一眨不眨地落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默和……沉甸甸的、饱含复杂期望的注视。

这目光,比任何言语都更让陈文远感到肩头那无形的千钧重担。一股沉重的酸涩猛地涌上陈文远的喉咙,堵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放下陶碗,碗底磕在木桌上,发出轻微的“咚”一声。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沉静的湖面。

全桌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陈文远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那低沉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阿爷,阿奶,爹,娘……有件事,我想……想跟家里商量一下。”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变得格外清晰。暖暖也停下了咀嚼,睁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大哥。

陈文远垂下眼睑,盯着自己放在膝上、指节微微泛白的手,声音干涩而缓慢:

“……私塾的束脩……还有笔墨纸砚……开销不小。家里……家里如今虽然宽裕了些,但暖宝身子弱,要调养,处处都要用钱。我……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那几个字,“……我想……不念书了。”

“什么?!”陈婆子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布满皱纹的脸瞬间变了颜色,“不念了?文远!你胡说什么!”

林秀娘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有眼底迅速弥漫开巨大的痛楚和难以置信。

陈大山猛地抬起头,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道紧锁的眉头和骤然变得锐利的目光,像两把沉甸甸的冰锥。

陈武阳也愣住了,嘴里的饭都忘了咽下去,呆呆地看着大哥。

“大哥!你疯啦!”麦哥儿更是直接跳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你不念书谁考秀才?谁当大官?你念书那么好!李夫子天天夸你!你……”

“麦哥儿!”陈文远低喝一声,打断了弟弟激动的话语。他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甘,有痛楚,更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念书……很费钱。”他避开家人灼灼的目光,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是家里长子,不能光想着自己。武阳要学打猎,将来也要成家。麦哥儿也大了。暖宝……更需要好好养着。我……我能写会算,去镇上找个账房学徒的活计,也能贴补家用。”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理智,仿佛早已深思熟虑。

就在这死寂般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激动反对声中,角落里传来一声极其沉闷、却又清晰无比的声响!“咚!”是陈老汉将那杆从不离手的黄铜烟袋锅子,重重地敲在他脚边冷硬的泥地上!火星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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