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的喧嚣，终结于一声凄厉的尖叫。
那是一个准备给国公爷送醒酒汤的小厮，当他推开侧厅的门，看到那地狱般的景象时，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已经不似人声。
宾客们闻声而来，当他们冲进侧厅时，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酒气，几乎让人作呕。主座上的魏正德，身首异处，死不瞑目。他那颗肥硕的头颅滚落在地，脸上还凝固着极度的惊恐。
而墙壁上，那四个用鲜血写就的狂草大字——“审判开始”，如同一道烙印，深深地刻进了每一个目击者的瞳孔里，也燃起了他们心中最原始的恐惧。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瞬间席卷了整座府邸。
一刻钟后，急促的马蹄声踏碎了朱雀大街的宁静。
大炎王朝最精锐的治安力量，金吾卫，如潮水般涌来。为首之人，是金吾卫大将军，陈惊天。他年约四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一身明光铠在火把的映照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陈惊天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进魏府，身后跟着一队精干的仵作和卫士。他没有理会那些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宾客，径直走入了案发现场。
一进门，即便是见惯了生死的陈惊天，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现场干净得可怕。
除了死者和墙上的血字，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痕迹。没有打斗，没有挣扎，甚至连一张桌椅都没有被碰倒。
他蹲下身，仔细检查着魏正德的尸体。致命伤在颈部，一刀毙命，切口平滑如镜，足见用刀者手腕之稳，刀锋之利。再看那两条被斩断的手臂，伤口同样干净利落。
“将军，”一名副将上前，声音凝重，“我们检查了全府，从后墙到这里，一共发现了十六具护卫的尸体。全都是一击毙命，喉咙或心脏中刀，死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惊天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那四个杀气腾腾的血字。
“审判开始……”他低声念道，眼中闪过一丝骇然。
这不是一次简单的刺杀。这是一场宣告，一场来自深渊的复仇宣告。
“能做到这一切的，整个大炎，不超过五人。”陈惊天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而敢这么做的，只有一个。”
“林渊！”副将脱口而出。
陈惊天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他走到门外，看着那些被抬出来的护卫尸体，每一具都检查得极为仔细。
“十六人，十六刀，无一失手。此人对魏府的防卫布局了如指掌，对人体的弱点了然于胸。他进出魏府，如入无人之境。”陈惊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却无法让他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他知道，麻烦大了。
一个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的沙场杀神，一旦化身为潜行于都市暗影中的刺客，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封锁全城！”陈惊天厉声下令，“从现在开始，许进不许出！挨家挨户地搜！尤其是城中所有权贵的府邸，加强三倍警戒！另外，立刻派人去赵国公府和李太傅府，告诉他们，死神……已经降临神都了！”
命令被迅速地传达下去。
一时间，整个洛京城都被惊动了。无数的金吾卫和城卫军冲上街头，手持火把与兵刃，将这座不夜城照得亮如白昼。沉重的坊门被一一关闭，巡逻的队伍来回穿梭，马蹄声与甲叶碰撞声，取代了丝竹管乐，成了神都深夜唯一的旋律。
一股无形的恐慌，在权贵之间迅速蔓延。
他们前一刻还在举杯庆贺林家的倒台，下一刻，屠刀就已经悬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谁也不知道，那个戴着恶鬼面具的复仇者，下一个目标会是谁。
而此刻，这场风暴的中心，林渊，正坐在一座钟楼的顶端，冷漠地俯瞰着脚下这座陷入混乱的城市。
凛冽的寒风吹动着他的衣角，他却恍若不觉。面具之下，他的眼神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脚下那些奔走的士兵，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被惊扰了巢穴的蝼蚁。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已经冷硬的麦饼。这是他仅剩的干粮。他慢条斯理地吃着，仿佛不是在进行一场撼动国本的复仇，而只是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雪景。
他知道，陈惊天一定会封锁全城。
他也知道，陈惊天一定会派重兵保护下一个目标。
而他更知道，这一切，都毫无用处。
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座城市。更重要的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敌人。
他下一个目标，赵国公，赵世绩。
赵家，世代将门，与林家在军中明争暗斗数十年。赵世绩本人更是心胸狭隘，嫉贤妒能。林渊在北疆大放异彩，立下不世之功，早已让他如坐针毡。这次扳倒林家，赵世绩在其中扮演了极为关键的角色，他伪造了大量林渊与北蛮贵族私下交易的“证据”，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林渊将最后一口麦饼咽下，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他知道，此刻的赵国公府，必然已经成了一座铁桶般的堡垒。陈惊天一定会将最精锐的力量，都部署在那里。
但这，正合他意。
因为，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
林渊站起身，身影一闪，便从数十丈高的钟楼顶端跃下。他的身体在下落的过程中，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轻盈地落在下方一条无人小巷的积雪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没有急着前往赵国公府，而是拐进了另一条更为偏僻的巷子，在一扇不起眼的木门前停下，按照某种特定的节奏，轻轻叩击了三下。
片刻后，门开了一道缝，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像个普通更夫的老者探出头来。当他看到林渊脸上的恶鬼面具时，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激动与敬畏，立刻躬身将林渊迎了进去。
这里，是“暗鸦”在神都的一处秘密据点。
“主人。”老者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林渊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
“回主人，都已备妥。”老者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包裹，恭敬地递上，“赵国公府的详细防卫图，以及……您要的那件东西，都在里面。”
林渊接过包裹，打开看了一眼。里面除了一张绘制得极为精细的图纸外，还有一套金吾卫小校的制式铠甲和腰牌。
“赵世绩为人多疑，又自诩兵法大家。他府中的护卫，皆是军中退役的老兵，寻常的潜入之法，对他无用。”林渊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他以为将自己的府邸变成一座军营，便能高枕无忧。却不知，这世上，根本没有攻不破的城池。”
老者低着头，不敢接话。他知道，当主人戴上这副面具时，便意味着血流成河。
“赵府之内，我们的人安排得如何了？”林渊问道。
“回主人，赵世绩的书房外，负责守夜的八名亲卫中，有一人是我们三年前就布下的棋子。他会在子时三刻，换防的间隙，制造半盏茶的混乱。”
“半盏茶……”林渊点了点头，“足够了。”
他脱下身上的夜行衣，迅速地换上了那套金吾卫的铠甲。当他将头盔戴上，放下遮面的那一刻，他整个人的气质都为之一变。原本的孤傲与杀气被完美地收敛起来，变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正在执行紧急任务的金吾卫小校。
“今夜过后，洛京再无赵国公。”
林渊留下这句话，推开后门，身影便迅速融入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巡逻队伍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
赵国公府。
此刻的国公府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火把将府邸周围照得如同白昼，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陈惊天亲自坐镇于此，调集了近千名金吾卫，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府内，赵国公赵世绩身披甲胄，手按佩剑，站在庭院之中，面色阴沉如水。他虽不像魏正德那般不堪，但内心同样充满了惊惧。
“将军，如此阵仗，那林渊小儿若是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一名家将自信满满地说道。
赵世绩冷哼一声：“不可大意！那小畜生用兵如神，诡计多端，谁知道他会从哪里冒出来！传我命令，府中所有人，今夜不许安歇，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子时三刻，换防的时刻到了。
一队负责巡查外围的金吾卫，在一名小校的带领下，正朝着赵国公府的大门走来。
守门的卫队长上前，举起火把，厉声喝道：“口令！”
带队的小校抬起头，露出了头盔下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沉声回答：“风起！”
“云涌！”卫队长对上了口令，但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目光如炬地审视着眼前的这队人，“陈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靠近国公府，你们来此何事？”
那小校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金吾卫大印的公文，递了上去：“将军有令，赵国公府防卫图可能已经泄露，命我等前来，协助国公爷，重新布防。”
卫队长接过公文，借着火光仔细查验，确认无误后，才挥了挥手。
“进去吧，快一点，别耽误了时辰！”
“多谢。”
那小校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队伍，走进了赵国公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在他踏入大门的瞬间，他微微侧过头，面甲的阴影之下，一双冰冷如刀的眸子，扫了一眼门外不远处，坐在马背上，正凝神注视着这一切的金吾卫大将军，陈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