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县衙的师爷简单问过话,虽满腹疑虑,但皇榜已揭,规矩不能破,只派了一队兵士送她上京。
带队的是个姓刘的小头目,约莫三十岁年纪,脸颊瘦削,带着惯常跑腿办事之人特有的精明。他得了上头的命令,要将这揭榜的小姑娘平安送到京城靖安王府,不得出岔子。
可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得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女孩,他心里更多的是不以为然和轻蔑。
“头儿,照这速度,天黑前能到驿站吗?”一个年轻士兵问道。
刘头目瞥了一眼驴车里的顾宸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尽量赶吧。总不能露宿荒野,吓着了咱们的女神医。”
另一个士兵打趣道:“小丫头,王府的门槛高,你这身子骨,别还没进门就先累趴了。要不跟刘头儿说说,咱们歇歇?”
顾宸仪眼皮都没抬,只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急。”
她的冷静反而让想看她笑话的士兵有些无趣。
刘头目皱了下眉,这丫头,似乎真有点邪门,太平静了。
他琢磨着,得试试这丫头的深浅,万一真是个骗子,到了京城连王府的门都进不去就被打出来,他们这趟差事也办得没脸。
就算她真有点门道,提前拿捏一下,也能显显自己的能耐。
行了一段路,眼看前方有个茶棚,刘头目抬手示意停下:“歇歇脚,喝口热水再走。”
士兵们纷纷下马,活动手脚。
刘头目对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士兵使了个眼色。
那士兵会意,突然就捂着胸口“哎哟哎哟”地哼唧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显得痛苦不堪。
“怎么了?张老三,你又闹什么幺蛾子?”刘头目故意高声问道,引得众人都看过去。
张老三皱着眉头,一副喘不上气的样子:“头儿,不知咋了,胸口闷得慌,疼……哎哟,疼死我了……”
其他士兵有的不明所以,有的看出点名堂,都憋着笑等着看热闹。
刘头目转向顾宸仪,皮笑肉不笑地说:“顾姑娘,你不是揭了皇榜的神医吗?我这兄弟突发急症,你给瞧瞧?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宸仪身上。
顾宸仪看向那个叫张老三的士兵,只见他虽捂着胸口呻吟,但面色红润,呼吸平稳有力,哼唧起来中气十足,哪有半点急症的样子。
顾宸仪淡淡开口:“这位军爷。”
张老三哼唧声一顿:“啊?怎么了大夫?”
“你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喉间无痰鸣阻塞之音,却捂胸呻吟不止。很明显,装的。”
张老三脸一下子涨得更红了:“你胡说!我就是疼!”
顾宸仪视线往下,落在他的袖口上:“下次要装病,记得把蹭到袖子上的猪油收拾干净。脸红气足,刚饱餐一顿不久吧?油手蹭袖,看来吃得还挺油腻。这等体格,这等胃口,突发心绞痛或肺疾的概率,低得很。”
“噗——”旁边一个年轻士兵没忍住笑出了声,其他士兵也纷纷窃笑起来。
张老三慌忙看自己的袖口,果然有些油渍,顿时尴尬得无地自容。
刘头目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本想给顾宸仪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反而让自己手下出了丑。
他瞪了张老三一眼,斥道:“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
张老三灰溜溜地躲到一边,不敢再吱声。
刘头目还想说什么找回场子,却见顾宸仪看过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刘头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看什么?”
顾宸仪道:“这位军爷,你右肩旧伤,有些年头了吧。每逢阴雨天气,或是夜间寒凉,是否便酸胀麻木,沉重难举,甚至牵连至颈侧?”
刘头目一愣,下意识地动了动右肩。
他这旧伤是多年前追剿一伙山匪时被流箭所伤,箭头卡在骨头缝里,好不容易才取出来,确实落下了病根。
这毛病除了他的几个兄弟,外人根本不知道。
没等他回答,顾宸仪继续道:“还有你的左膝。并非简单扭伤,应是曾受巨力撞击,或是中过箭矢之类?虽皮肉愈合,但筋骨受损,平日行走无大碍,但若疾行或久走,左腿便会不自觉地稍稍拖沓,略显微跛。你自己或许都未曾留意,但旁人细看,还是能看出些许不协调。”
刘头目震惊了!
右肩的箭伤他知道,可左膝……那是更早以前一次追捕逃犯时,从马上摔下来挫伤的,当时年轻没当回事,养了段时间觉得好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确实有时走长了路会觉得左腿不得劲,他自己都快忘了这茬,竟被这丫头一眼看了出来!还说得半分不差!
他脸上的轻蔑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和敬畏。
他看向顾宸仪的眼神完全变了:“你……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肩伤乃旧创入骨,寒湿凝滞。膝伤为陈年挫伤,气血不畅。虽不致命,但日久天长,损耗筋脉,年纪再大些,恐会更加不便。”
对方说得一点没错,这旧伤折磨他好些年了,尤其一变天,真是难受得紧。
刘头目态度一下子恭敬起来,抱拳道:“顾大夫慧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刚才多有得罪,您千万别见怪!”
顾宸仪摇摇头,并不在意先前那点刁难。
她目光扫过茶棚旁的一片野草地,开口道:“若信得过,我可用些土法子,替你暂缓一二。”
刘头目此刻哪还有不信的,连忙道:“信得过!信得过!劳烦顾大夫!”
顾宸仪走到路边,采了几株草药,又向茶棚老板要了粗盐和一碗烧酒。
她将草药放在干净的石头上捣烂,混合粗盐,倒入烧酒搅拌成糊状。
“解开衣襟,露出右肩。”她吩咐道。
刘头目依言照做。
顾宸仪将药糊敷在他右肩旧伤处,又让他卷起裤腿,同样敷在左膝上。
药糊起初有些辛辣感,随即一股温热渗透进去,带着草药的清凉香气,原本酸沉麻木的感觉竟真的舒缓了许多。
“这……”刘头目活动了一下肩膀,又试着伸直左腿,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
“舒服多了!真的舒服多了!顾大夫,您这手艺神了!”
周围的士兵们也都围了过来,好奇又惊讶地看着。
他们没想到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真有这等本事,几下子就让他们头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顾宸仪洗净手,重新坐回驴车:“只是暂时缓解。若要根治,需以银针刺穴辅以艾灸,并内服汤药调理一段时间。眼下条件不足,只能如此。”
“够了够了!这就好多了!多谢顾大夫!”刘头目连连道谢,态度已是截然不同。
他赶紧招呼手下,“都愣着干什么!快给顾大夫倒碗热水来!再去看看有什么干净能吃的东西,给顾大夫垫垫肚子!”
士兵们应声而动,看顾宸仪的眼神也充满了惊奇和尊重。
很快,温水和粗面饼子送到了顾宸仪面前。
顾宸仪没有推辞,她确实需要补充体力。
刘头目语气殷勤了许多:“顾大夫,您慢用。离京城还有段路,您要是累了就说,咱们可以慢点走。”
顾宸仪顺势问道:“刘头目对京城靖安王府,可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