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死一般的寂静。
风声、虫鸣、鸟叫……所有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被那一道琴音彻底抹去，只剩下压抑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柳若雪和秦沐瑶师徒二人，如同两尊被风化的石像，僵立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她们的瞳孔，还残留着方才那毁天灭地又寂静无声的画面。
数十位在北玄域乃至整个修仙界都足以呼风唤雨的顶级强者，其中不乏圣境大能，就在她们眼前，如同画卷上的墨迹被清水洗去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
就是那么……消失了。
“咕咚。”
不知过了多久，秦沐瑶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发出的干涩声响，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师……师尊……”她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他……他们……都……都死了？”
柳若雪没有回答。
她的身躯，同样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寒意，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这位圣境巅峰的大能，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九幽冰狱之中。
死了？
不，那不是“死”。
死，至少还会留下尸体，留下痕迹。而方才那一幕，是“抹除”。是从存在层面上，被彻底地、干净利落地……抹除掉了。
这比死亡，要可怕一万倍！
柳若雪缓缓地抬起头，目光穿透稀薄的云雾，望向那座依旧平凡、依旧宁静的山峰。
她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敬仰与感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面对天道、面对宇宙本源时的……极致恐惧与敬畏。
她终于明白了。
她之前对前辈的认知，错得有多么离谱！
她以为，前辈是一位游戏人间、返璞归真的隐世真仙。
可现在她才知道，什么真仙？什么大帝？用这些词汇来形容前辈，简直就是对前辈的一种亵渎！
什么样的真仙，能以一道随意的琴音，抹杀数十位圣境、返虚境的大能？
什么样的存在，能以一道不满的意念，抚平狂暴的法则，修复破碎的天穹？
这已经不是“力量”的范畴了。
这是……“言出法随”！是“心念造化”！是传说中，创世神明才拥有的权柄！
前辈，根本就不是什么修士。
他，就是这方天地间，至高无上的……道！
想通了这一点，柳若雪心中那仅存的一丝侥幸和狂喜，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淹没。
她猛然意识到一个比“得救了”更可怕一万倍的事实——她们，似乎……惹前辈不高兴了。
前辈为何出手？
真的是为了救她们吗？
不！
柳若雪回想起前辈之前的一举一动，一个让她通体冰寒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前辈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一个凡人。他喜静，他悠闲，他享受着自己的隐居生活。
而她们的到来，已经打扰了前辈的清净。
之后，她们引来的这场风波，更是将这份“打扰”升级到了极致。
那些强者们的降临，他们释放出的强大气息，他们的叫嚣，林惊鸿和血魔老祖那毁天灭地般的攻击……这一切，对于前辈来说，或许就跟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打扰了他的午睡一样，令人……烦躁。
所以，前辈出手了。
他不是为了救人。
他只是……想让这群吵闹的“苍蝇”，安静下来而已。
这个猜测，远比“前辈是为了救我们”要合理得多，也……可怕得多！
因为这意味着，在前辈眼中，无论是九霄圣子，还是血魔老祖，亦或是她们师徒二人，本质上，都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会打扰他清净的“蝼蚁”。
他随手抹去了那些吵闹的蝼蚁，也只是因为……他们太吵了。
一念及此，柳若雪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她和沐瑶还活着，或许只是因为她们的呼救声，没有那么“刺耳”？又或者，只是因为前辈懒得再多弹一下琴弦？
“师尊，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是……是快点离开这里吗？”秦沐瑶带着哭腔问道。在她看来，此地已经成了比九幽炼狱还要恐怖的地方，她一刻也不想多待。
“不！”柳若雪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尖锐而急促，“不能走！”
开玩笑！
惹了这等无上存在不悦，然后不告而别，拍拍屁股就走人？那是什么行为？那是找死！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万一前辈觉得她们也是“麻烦”的源头，等她们走到一半，再随手弹个音……柳若雪不敢再想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对秦沐瑶说道：“沐瑶，我们……我们得回去。回去……向前辈……请罪！”
“请……请罪？！”秦沐瑶的小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回去？回到那个刚刚随手抹杀了数十位大能的恐怖存在面前？这……这跟主动把头伸到铡刀下面，有什么区别？
“师尊……我……我不敢……”秦沐瑶的声音都在发抖。
“必须去！”柳若雪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她抓住弟子的手，那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镇定了一些，“听着，沐瑶。我们引来了这场大祸，打扰了前辈的清修，这是不争的事实。现在，前辈只是抹去了那些‘外人’，没有动我们，这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我们若是不知好歹，就此离去，那才是真正的大不敬！唯有回去，诚心诚意地向前辈请罪，祈求前辈的原谅，我们……才有可能求得一线生机！”
在这一刻，柳若雪将自己圣地之主的智慧发挥到了极致。
她赌，前辈虽然喜怒无常，挥手间可定众生生死，但他本质上，似乎并没有什么“杀心”。他更像是一个遵循着某种规则的“凡人”。
只要她们的态度足够恭敬，足够诚恳，或许……就不会有事。
秦沐瑶看着师尊那无比凝重的神情，虽然心中依旧恐惧万分，但还是咬着牙，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师尊，我听您的。”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赴死般的决然。
她们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收敛起所有的气息，然后，一步一步，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向着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走了回去。
来时的路，她们走得忐忑而期待。
回去的路，她们走得……恐惧而卑微。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之上。她们甚至不敢用灵力，就那么像凡人一样，用双脚丈量着这段通往“神罚”的道路。
山间的风，吹在身上，明明温暖，却让她们感觉刺骨的冰寒。
那条青石小径，明明不长，却让她们感觉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终于，穿过最后一层云雾，那座熟悉的茅屋，那个宁静祥和的院落，再次出现在她们眼前。
师徒二人的脚步，同时一顿。
她们看到，院子里的摇椅上，那位前辈，正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他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正在做什么美梦。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那俊朗的脸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一切，都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无害。
可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却让柳若雪和秦沐瑶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们亲眼见过，就是这位正在安详午睡的“凡人”，在片刻之前，用一道随意的琴音，抹平了世间的一切喧嚣。
高人一怒，非为苍生，只为……清梦。
师徒二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那么远远地站在院外，低着头，躬着身，如同两个等待发落的罪人，一动也不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摇椅上的苏辰，似乎是被风吹得有些凉了，他动了动身子，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
“嗯？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他一转头，就看到了院外那两个如同鹌鹑一般，缩在那里瑟瑟发抖的身影，不由得有些惊讶。
这一声平淡的问话，在柳若雪和秦沐瑶听来，却不亚于九天神雷在耳边炸响！
柳若雪浑身一颤，连忙拉着秦沐瑶，快步走进院子，然后“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苏辰面前！
“晚辈柳若雪（秦沐瑶），叩见前辈！”
“晚辈……晚辈打扰了前辈清修，罪该万死！恳请前辈……降罪！”
说完，她将头深深地埋下，紧紧地贴着地面，再也不敢抬起分毫。
苏辰被她们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得直接从摇椅上蹦了起来。
“哎哎哎？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可柳若雪却跪得死死的，根本不肯起身。
苏辰彻底懵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怎么睡了一觉起来，这两位“演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之前还只是崇拜，现在怎么直接开始行跪拜大礼了？还请罪？请什么罪？
他皱着眉头，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我明白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大悟，随即又变得有些不悦，“是不是山下那个剧组，又为难你们了？”
在他看来，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两人在剧组里受了委屈，跑来自己这里诉苦了。
柳若雪听到这话，娇躯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前辈……前辈这是在点拨我们！
他没有直接说破，而是用“剧组”来代指那些被他抹去的强者，用“为难”来代指那场生死危机！
他是在告诉我们，他什么都知道！
柳若雪心中愈发恐惧，连忙说道：“回前辈……那些……那些宵小之辈，已经被前辈……惊退了。晚辈……晚辈是来感谢前辈的……清静之恩！”
她不敢说“救命之恩”，因为她知道，前辈根本不是为了救她们。她只能用“清静之恩”，来表达自己已经“领悟”了前辈的意图。
然而，这话听在苏辰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外一个意思。
“哦？被我惊退了？”苏辰一愣，随即想到了自己之前弹的那一下琴。
原来是这样！
肯定是自己那一声琴响，让山下的剧组知道这山里有人，打扰到别人休息了，所以他们就收工走了。
而这两位姑娘，可能是早就受不了剧组的吵闹了，现在见自己帮她们“赶”走了噪音，所以特地回来感谢自己。
想到这里，苏辰不由得失笑，心中的不悦也消散了。他摆了摆手，一脸“这都是小事”的表情，说道：
“嗨，多大点事儿，我还以为什么呢。那帮家伙也确实是太吵了，影响人睡觉。我就是提醒了他们一下而已。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别跪着了，多大点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