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和江景深实验室的项目合同已经全部解除。
离婚协议也快递到家门口。
我一脚油门，开到公司旁边的别墅。
放水洗了个澡，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摸到了右上腹的伤疤，表情再次凝重。
江景深，离婚还只是开始。
洗个澡的功夫，江景深发来无数消息。
[小涵，你还真走啊。]
[大过节的，把爸妈都抛下，这合适吗？]
[燕秋都被你吓哭了，你不至于跟个小姑娘置气吧。饭菜都上齐了，赶紧回来。]
……
对话框里，从上到下。
他的语气由生硬愤怒，变成了柔声安慰。
最后一条写着。
[小涵，我也有我的苦衷。我必须要照顾好燕秋，这是我的责任。]
[这一切，以后我会慢慢跟你说的。]
助理发来一份档案。
余燕秋果然和江景深一家早就认识。
可江景深，你的责任，凭什么让我来承担。
余燕秋短视频账号更新了动态。
配文[幸福的一家人。]
江景深给她剥了一堆蟹肉，还贴心地擦去嘴角蟹黄。
公公婆婆宠溺看着他们俩，举起酒杯。
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动态下，余燕秋同学评论。
[江老师也太宠你了吧！]
[那天你就偶尔提了一句想吃螃蟹宴，江老师居然记心里去了，这满满一桌子不会都是江老师给你剥的吧。]
[怎么没看见师娘呀？哈哈哈，估计是年老色衰，怕争不过我们团宠，不敢来了吧。]
余燕秋一一点赞，特别是那条对我不利的言论。
她特地回复。
[哪有，师娘来过，只是不喜欢吃又走了。]
刻意的语言留白，又引发无数评论。
[哪里是不喜欢吃，吃醋了吧。]
[也不怪师娘，你和江老师在一块，别人不想吃醋都难哦。]
我被她的幼稚逗笑了。
关闭手机，打开了八二年的拉菲。
可另一部工作手机，响了起来。
[阮总，我们的项目合作怎么突然解除了？]
[项目还差两个月就能完成转化了，这个时候解除，我们实验室承担不起啊。]
我嘴角上扬，忍不住吐槽，剥着螃蟹还有心情管项目的事情。
我让助理全权负责此事。
他问我，要不要向大众公开我的身份？
6
当初父亲病危，把我从学校紧急喊回家。
大哥醉心艺术，不愿继承家业。
我只能临危受命。
各位叔伯又虎视眈眈盯着国际天文。
怕我不能服众，父亲决定将我身份隐藏，对外只说大哥继承了公司。
这些年，我一边打理公司，一边过着正常人的生活。
助理又开口。
“小姐，你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完全可以站在世人面前了。”
“老爷在天之灵，看到后也会很欣慰。”
提到父亲，我终究还是愧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捐肝救人，却救得不明不白。
我看向助理。
“公开身份的事情，顺其自然吧。”
没几天，江景深带着团队来到了公司。
他提着大包小包，里面是订做的高级西服，还有名贵烟酒。
“我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见阮总！”
他风风火火往里闯，我正好和他迎面对视。
他有些惊喜，眼眸亮了三分。
“小涵?这几天你去哪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我都快急死了。”
又反应过来，带了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一会儿我和阮总有重要事情要谈，你快回家。”
助理进门，刚要开口。
江景深赶忙迎了过去，握住助理双手，客气道。
“您就是阮总吧，久仰大名。”
他笑成了一朵花。
我才发现，之前自视清高的读书人，在巨大利益面前，也会这么卑躬屈膝。
助理窘迫地看着我。
江景深会意。
“哎，这是贱内。”
“我们俩闹了点不愉快，没想到这么不懂事儿，跑这里来打搅你。”
“您放心，我现在就让她回家，回去我肯定好好说说她。”
“正好中秋节，这些东西您收下，还有护肤品，回去给夫人用。”
江景深朝我摆了摆手，示意赶紧离开。
又趴到助理耳边，低语。
“咱们合作的事情，再谈谈，还有商量的余地。”
江景深余光扫过，见我坐那儿还是一动不动，有些急了。
“小涵，没听到吗？”
“我们男人之间要谈重要工作，你赶快走。”
我看了看江景深，带着些玩味。
“你确定吗？”
他不耐烦道。
“让你走你就走，磨磨唧唧。”
“中秋那天的事情过不去了吗？燕秋都不放在心上了，你现在的心眼儿怎么连个孩子都不如。”
说到这儿，他又推出余燕秋。
“我学生，刚研一。”
“学术能力一流，各方面都很优秀。”
“如果因为贵公司缺人手才终止合作，我推荐燕秋来贵公司实习，一定能成为你们的得力干将。”
助理拎着大包小包，又看见眼前两人。
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阮总，你看这个事情该怎么办？”
7
江景深明显愣住。
他环视了一圈儿办公室里的人。
最终，将疑惑目光定位在我身上。
“阮小涵，你就是阮总?国际天文的阮总?”
他一连问了两遍。
助理已经跟在我身后，连连道歉。
“我办事不力，没有拦住他们。”
江景深眉毛拧成一个大大的问号。
助理出面解释，更像是补刀。
“江老师，她就是我们公司老总，合约也是她命令解除的。”
“您还真不能让她走，不然，您跟谁谈啊。”
江景深一时间难以接受。
直到看见下属拿着一份新合同让我签署。
这才接受。
他反倒释然一笑。
“大水冲了龙王庙，小涵，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呢？”
“外界都以为阮总是个男人。”
转而凑近我身边，一副什么都懂了的样子。
“既然是一家人，那咱们之间自然不需要合约了，解除也很正常。”
“还有余燕秋入职的事情，你想想是给项目经理呢，还是总负责人呢？”
“还有薪水，一个月起码一万吧。”
我歪着脑袋，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江景深，谁跟你是一家人？”
“余燕秋才是吧。”
话落，余燕秋对我谄媚笑着。
“师娘，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简直是巾帼不让须眉。”
“那天的事情都是我不懂事儿，让师娘不开心了。”
“您和江老师才是正经的一家人，我只是他的学生而已。”
她伸脸过来，离着我的手那么近。
我一时没忍住，抬手一巴掌。
余燕秋笑容凝滞，又尴尬的抽动了下嘴角。
“师娘打得对。”
“只要师娘能消气，别说打燕秋一巴掌，就是打十巴掌我也乐意。”
我听完，“哦”了一声。
“这可是你说的。”
抬手又要打去。
江景深扯住我胳膊，心疼地看了眼余燕秋，沉了口气。
“小涵，我们家的事情，你跟个小姑娘闹什么？”
“你记恨三年前捐肝的事情，我理解你，但这一切跟燕秋没关系。”
我没有让着他，反驳道。
“怎么没关系，难道我的肝不在她弟弟身上吗？”
江景深咽了口唾沫。
“对，你的肝是捐给她了。”
“可是小涵，你知道吗，我们江家欠小涵的远不止这一个肝。”
“当年父亲插队，遇到山洪，是燕秋爷爷拼死救了他。”
“照顾好余家姐弟，是我的责任。”
他说着，竟挤出两滴眼泪。
我嘲讽。
“我记得当年，我们两个的配型都一致。”
“既然你欠余家的，怎么你不捐，非要哄着我捐。”
江景深自知理亏，但又不愿承认，不自觉提高音量。
“捐肝对身体影响太大，我还要赚钱养你，哪能让自己垮掉？”
“小涵，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咱们家着想。”
我赶紧做了一个暂停手势，示意他闭嘴。
再听下去，我快要吐了。
“江景深，你们江家的事情，我不再掺和。”
“合约还有工作的事情，一概免谈。”
8
我做了一个请他们出去的手势。
江景深皱眉。
“小涵，什么叫你们江家的事情？”
“咱俩已经结婚了，你也是江家的一份子，照顾余家姐弟，你也有份。”
我冷笑，原本还想给他留下最后一丝体面。
现在只觉得，他真的无耻。
“照顾余家姐弟?我已经把自己老公给她了，我还要照顾到什么份儿上呢？”
此话一出，在一旁的学生议论。
“我就说谣言是真的吧！哪有普通师生关系亲密成这个样子。”
“师娘都亲口承认了，江老师还真是目的不纯，我以后要小心他了。”
“余燕秋看着人畜无害的，还真豁的出去啊。”
俩人脸色已经铁青。
余燕秋更是憋着眼泪，低声啜泣。
江景深愠怒。
“阮小涵，你别以为你是公司老总，我就怕你。”
“我和燕秋清清白白的关系，你不要往小姑娘身上泼脏水。”
“你让她以后该怎么嫁人？”
我翘起二郎腿，看戏一样，幽幽开口。
“直接嫁给你不就行了，正好你可以亲自照顾她。”
看着他错愕的表情，我又补充。
“江景深，你不会还没发现我寄给你的离婚协议书吧？”
我调出电子版，递给他看。
“正好你来了，直接签字吧。”
“房车存款我都不需要，给你留着钱照顾你的责任。”
江景深推开电脑，满脸深情。
“别闹了，我不会签的。”
“我们结婚八年，早就互相离不开彼此了，怎么能说散就散。”
夫妻多年，江景深脑子里的真实意图，我已经猜到。
悠悠开口。
“现在找你签离婚协议，财产还有商量的余地。如果走诉讼离婚的话，就凭你干的这些事情，我保证会让你净身出户。”
“你也不要惦记着公司，这里所有的东西都记在我大哥名下，跟我没有丝毫关系，你也拿不到。”
江景深颓然瘫在椅子上。
余燕秋匆忙上前，紧张地拉着他的胳膊，凑在他耳边。
“江老师，你辛辛苦苦打上的家业，不能这么轻易拱手让人呀。”
“既然师娘松口，不然就先签了。现在师娘正在气头上，等她消了气，我们再好好安抚安抚师娘。”
“你说过，她最好哄了，会原谅你的。”
这话给江景深递了个台阶。
“眼下，实验室确实需要周转，也罢。”
他拿起签字笔，又抬头坚定看我。
“小涵，我会再把你重新追回来的！”
我觉得极度可笑。
象牙塔里待久了，都这么单纯吗？
9
回去路上，江景深看向副驾驶的余燕秋，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也说不清楚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
余燕秋絮絮叨叨。
“说实话，师娘也太不地道了。”
“她还嫌老师你隐瞒当年捐肝真相，可她自己也一直隐瞒着真实身份。”
“老师，你实在是太委屈了。”
江景深听着，第一次感觉她太过烦躁，只想让她闭嘴。
“行了，别说了，我开车呢，安静会儿。”
余燕秋没有等来江景深一点惯的袒护，尴尬地调了调安全带，闭上了嘴。
一回家，江景深迫不及待地翻找我留下的东西。
余燕秋撒娇喊他帮忙换鞋，他都没有听到。
直到看见我已经签好的，离婚协议书，江景深靠倒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掌心。
“原来中秋那天，她就已经下定决心离婚。”
江景深心里嘟囔。
余燕秋换上睡衣，温柔贴过来。
误以为江景深是因为她的事情没有办成才这么颓然。
“老师，我给你放好洗澡水了，今天事情太多了，你解解乏。”
“虽然我没有进国际天文，但是燕秋只要在老师身边就已经很知足了，你不要难受呀。”
江景深抬头看她。
顿时感觉有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从江景深上高中开始，他爸就把照顾余家姐弟的担子放在他身上。
即便是学业再忙，只要他们有事情，江景深就要立马出现。
否则，前公公就会大骂他是白眼儿狼。
余燕秋弟弟出事后，他更是找遍整个医院，匹配肝源。
当发现我的配型合适后，起初他也不同意。
可公公拿着棍棒教育他。
“阮小涵嫁给了你，就是你的人，她也要承担起照顾余家姐弟的责任！”
久而久之，江景深渐渐接受了这个想法。
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余燕秋成绩不好，可她找不到好工作。
江景深就破格招生，更是因为余燕秋一句，跟宿舍人关系处不好，就每天在实验室陪着她。
想到这里，江景深长长的叹了口气。
新闻上，我公开了在阮家的真实身份，还有我已经结束的婚姻。
江景深看着，整个人像绑在跳楼机里，强烈失重感袭来，坠得他喘不过气。
茶几上，他那天带来的半块蟹黄月饼。
干巴到掉渣。
江景深自言自语。
“对啊，她对蟹黄过敏。”
“可那天中秋家宴，我订的是螃蟹全宴。”
余燕秋听到了只言片语，兴奋地钻进江景深怀里。
“江老师，我怎么可能对蟹黄过敏呐。”
一阵厌恶袭来，这次，他终于推开了余燕秋。
10
余燕秋嘟着嘴，刚想开口询问。
电话打来。
公公气急败坏的咆哮。
“江景深你怎么回事，连个老婆都看不住。”
“离婚的事情，老家亲戚都已经知道，一个劲儿给我打电话，我人都让你丢尽了。”
“阮小涵就是胡闹，她是公司老总又怎么了，在我们江家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江景深坐不住了，连外套都没穿，急匆匆往外走。
还是晚了一步。
公公在公司底下，拄着棍儿破口大骂。
三个保安都拦不住。
“败家，不孝公婆，没良心，一女侍二夫！”
怕他出事对公司影响不好，我请到了茶水间。
公公一见我，二话不说把拐杖扔到我头上。
“阮小涵，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额角红了一片，助理和保安一齐把他按住。
江景深看到我额角的伤，不言自明。
“爸，别在这儿瞎胡闹了，行吗？”
公公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景深，你看看你媳妇儿干的好事儿，联合外人欺负公公。”
“待在那儿做什么，赶快教训教训你媳妇。”
江景深走到公公身边，垂下肩头。
“爸，我已经离婚了，回家吧，行吗？”
“小涵现在是给我们留着面子，不然早就让保安把我们扫地出门了。”
公公叫嚣。
“什么离婚，她阮小涵生是我们家的人，死是我们家的鬼。”
话落，余燕秋哭哭啼啼赶了过来，手里还那着江景深的外套。
“老师，你走的匆忙，外面太冷了。”
“我一个人在家太害怕，就自作主张打车过来了。”
看见余燕秋哭，公公更是破了防。
“江景深，你们两口子就是白眼狼，良心都被狗吃了！”
“你居然把燕秋一个人扔家里不管不顾，还让她自己打车来找你，万一路上遇到点什么事情，我怎么对得起她爷爷。”
“还有阮小涵，不就是捐了个肝，又有什么！至于斤斤计较到现在嘛！”
余燕秋擦擦眼泪，非常懂事地看着公公。
“江伯伯，你不用担心我，燕秋没事的，只要老师和师娘能和好，我不觉得委屈。”
……
“闭嘴吧！”
江景深声音提高了两个八度。
“爸，余燕秋都25了，不是孩子了，就算我们江家欠着余家恩情，这些年也已经还清了。”
“我为了照顾她，弄得家都散了，你还想要我怎么付出！”
“小涵说穿了就是个外人，没受过什么恩情，凭什么也要无怨无悔的照顾余家。”
“再说了，那个肝的从她身上活生生摘下来的，这三年，她受了多少罪，你们知道嘛！”
“我看，狼心狗肺的是你们，永不知足！”
余燕秋听完，咧嘴大哭。
“对，我狼心狗肺。”
“爷爷，你看见了吗？人走茶凉啊……”
江景深气得满脸通红，抬起巴掌，最终狠狠落在自己脸上。
“造孽啊。”
我冷眼在一旁看着他们鸡飞狗跳。
11
江景深踱步到我身旁，用尽了全身力气。
“小涵，这些年我对不起你。”
“我想了，房车还有存款，我都不要。”
“你有更精彩的生活要过，我不拖累你了。”
余燕秋听到，慌了。
“老师，你脑子坏了吧？你要净身出户！”
“我弟弟还要上学，还要娶媳妇儿，你怎么能净身出户。”
江景深听完，再也忍不住了。
那一巴掌，狠狠打在余燕秋脸上。
“你真是够了！”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
“老师，我爷爷当年就不该舍命救你们！”
说完，哭着跑了出去。
公公不淡定了，忙追了出去。
“景深，你赶紧拦住她啊，这孩子别再做什么傻事。”
茶水间瞬间安静，耳边清净了不少。
我整理了下心情，平静准备下午的会议。
再听到江景深的消息，是在半年后。
他录取余燕秋的事情被扒了出来，学校开除了他。
余燕秋没能顺利毕业，把弟弟也接了过来，理所应当住进了江景深家里。
天天拿着往日恩情肆意消费。
公公气得肝上出了毛病，躺床上再也下不来了。
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
余燕秋因为江景深没钱买她弟弟最爱吃的排骨，直接掀桌大骂。
“江景深，你没本事硬装什么大尾巴狼，学人家净身出户，你情圣啊。”
“现在可倒好了，我弟弟连个排骨都吃不上。”
“我爷爷当初怎么就瞎了眼，救你们！”
江景深只是释然笑笑，无奈摇了摇头。
“是啊，你爷爷就不该救我们……”
说完，他看向19楼的窗外，没有任何犹豫。
自由下坠的那几秒，江景深想到了我温柔的臂膀。
还有曾经的甜蜜温馨。
他突然记起来，我问的话。
中秋那天，还是我们结婚八周年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