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村正那儿得来的那一点微弱的、近乎虚无的承诺，像寒夜里划过的一丝微弱火星，不足以取暖，却清晰地照亮了眼前更深的黑暗和紧迫的时间。
秦述快步回到家中，院门在身后合上，将外界一切窥探和风声暂时隔绝。秦恒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急切和担忧：“哥，村正爷爷他……”
“他答应到时候会说两句话。”秦述言简意赅，脸上没有丝毫轻松，“但别指望太多。李瘸子未必买账。”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现实压沉，秦恒的眼神黯淡下去。
“但是，”秦述语气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子里的葛根和工具，“这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东西。时间不多了，从现在起，到李瘸子上门，我们一刻也不能停。”
他走到院子中央，将秦恒和怯生生跟在后面的丫丫叫到身边。晨光下，三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显得单薄却又异常坚定。
“小恒，”秦述看着弟弟，“杠杆舂捣的力气活，主要靠你。累了就说，但不能停。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秦恒用力点头，攥紧了拳头：“哥，我能行！”
“丫丫，”秦述蹲下身，平视着妹妹，“你编的草网很好，哥现在需要更密、更结实的，像上次那块旧布一样，能滤出更清的水。你能帮哥吗？”他需要给丫丫也能参与进来的、具体且重要的任务，让她感受到自己是家庭的一份子，而不是累赘。
丫丫看着哥哥郑重的眼神，小脸上的怯懦慢慢被一种认真的神情取代，她重重地“嗯”了一声：“丫丫能编！编好多好多！”
“好。”秦述站起身，开始分配任务，“我负责过滤、沉淀和最后的精加工。小恒负责捣浆。丫丫负责编滤网和照看灶火，保证随时有热水用。”
他将工艺流程拆解，明确了每个人的职责。这不是往日里只是为了糊口的劳作，而是为了生存下去的战役。
“我们做的粉，要分成两种。”秦述拿出那两个不同品质的粉碗，“这种白的，要攒起来，一点都不能动。这是咱们能不能过这一关的关键。那种灰的，咱们自己吃。”
他没有任何隐瞒，将最残酷的现实和最重要的策略清晰地摆在弟妹面前。信任和共同的决心，是此刻最重要的粘合剂。
秦恒看着那雪白的粉，又看看哥哥凝重的脸，明白了其中的分量。丫丫似懂非懂，但也知道那白粉很重要，不能碰。
简单的战前动员结束，小院立刻像一架绷紧的弦，高速运转起来。
秦恒吼了一声，给自己鼓劲，扑到杠杆前，开始疯狂地舂捣泡软的葛根块，“咚咚咚”的声响变得密集而急促。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鬓角，但他咬紧牙关，每一次下压都用尽全力。
丫丫坐在小凳上，面前堆着一小捆柔韧的干草，小手飞快地穿梭，全神贯注地编织着，力求每一个孔洞都尽可能细密均匀。
秦述则像陀螺一样在几个工序点间穿梭。他将秦恒捣出的浆液倒入丫丫新编的草网和旧布滤袋中进行双重过滤，然后将滤出的清液倒入改进后的沉淀桶中，仔细观察着沉淀情况，计算着时间。一旦沉淀完成，他立刻小心地撇去上层清液，取出湿粉膏，开始进行极其耗费时间和力气的反复淘洗、沉淀……
灶膛里的火几乎从未熄灭，丫丫严格遵守着哥哥的指令，不时添加着柴火，保证热水供应。小脸上被烟火熏得一道黑一道白，却异常专注。
没有人喊累，没有人抱怨。空气中弥漫着葛根浆液的特殊气味、柴火的味道和汗水的气息。三种不同的节奏——捣击声、编织的窸窣声、水流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悲壮而坚韧的韵律。
阳光从东移到西，温度升高又降低。秦述的胳膊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秦恒的虎口被木杆磨得通红，丫丫的手指也被草茎勒出了细痕。
但没有人停下。
他们像三只忙碌的工蚁，在巨大的灾难降临前，拼命地储备着过冬的粮草。
院子里，高品质的“白玉粉”在极其缓慢却坚定地一丁点一丁点增加。那一点莹白，在夕阳的余晖下，闪烁着微弱却执拗的光。
那是他们全部的希望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