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标在「他低下头，」后面固执地闪烁着，像一个无声的逼问。
低下头，会看到什么？
腐烂的虫尸？蠕动的触须？一张扭曲的人脸？
每一个可能的答案都带着粘稠的恶意，要从脑髓深处钻出来，变成文字，再变成墙角那片蠕动阴影的一部分。
胃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拧绞。饥饿感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生理性的排斥。对食物的排斥，对接下来要写下的文字的排斥。
不能写那些。不能再喂给阴影更多恐怖。
可是……写什么？
写光明？写希望？
这个念头荒诞得让我自己都想笑。在这被窥伺、被同步、被用字数丈量生命倒计时的囚笼里，希望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幻觉。
但……如果呢？
如果我真的写“他低下头，看到一株破土而出的嫩芽，散发着微弱却纯净的白光”？
角落里的阴影会怎样？会嗤笑着扭曲成一株散发着腐臭的、由粘稠黑液构成的伪物？还是会……真的被那“白光”驱散一丝？
赌一次？
警告次数还有最后一次。删除和修改的代价我承受不起。
但或许……“创作”光明，不算“抗拒”？
心脏在胸腔里笨重地撞击，呼吸变得急促。眼角余光里，那片阴影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扩散，已经侵蚀了小半面墙壁。那细密的蠕动感，像无数只眼睛在眨。
时间：09:48。
字数：5946。
生理机能维持度：71%。
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指尖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仿佛下面不是廉价的塑料键帽，而是烧红的烙铁。
写。
写点不一样的。
给这绝望的循环，注入一点……变数。
我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房间里的尘埃和冰冷的霉味，沉重地压入肺中。手指落下，敲击的速度很慢，每一个字母都耗费着巨大的气力：
「他低下头，看到冰冷的水泥地缝隙里，竟挣扎着冒出一株极细微的绿色嫩芽，顶端颤巍巍地托着一粒几乎看不见的……」
写到这里，我顿住了。
光。需要光。纯净的，能驱散黑暗的光。
但“光”这个字太直接，太……危险。仿佛一个咒语，念出的瞬间不知道会召唤来什么。
我换了一个更迂回、更脆弱的词。
「……托着一粒几乎看不见的、晶莹的露珠，正努力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
句号敲下。
敲击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空洞。
我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眼球艰难地转向左侧，死死盯住那个墙角。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片蠕动的阴影……停滞了。
不是消失，不是退缩。是那种高速运转的齿轮突然被卡入一根铁棍的、彻底的僵滞。那细密的蠕动感消失了，粘稠的黑色不再流动，像一瞬间凝固的沥青海浪。
就连那无孔不入的、冰冷的注视感，也出现了一种极其短暂的……中断？像是某种超出了它处理范围的指令，让这恐怖的机制发生了刹那的卡顿。
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渺茫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希冀。
有用？
这荒诞的、脆弱的描写……似乎……起效了？
然而，这诡异的停滞只持续了不到五秒。
下一秒——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足以让人血液冻结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那片凝固的阴影表面，猛地鼓起一个极小的气泡。气泡破裂，从中渗出……一滴东西。
不是之前那种粘稠的黑液。
而是一滴……浑浊的、带着一丝极微弱灰白的……液体。它艰难地从浓墨般的阴影里挤出，滴落在地板上，却没有融入那片黑暗，反而像一滴油漂在水面上，维持着自身那点可怜的、格格不入的浑浊。
它没有光。它甚至算不上洁白。
但它……不一样。
紧接着，那片阴影重新开始蠕动，但速度似乎慢了一些，那粘稠的质感里，仿佛被强行掺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和谐的“生”气？虽然这“生”气看起来同样诡异和不祥。
冰冷的注视感回来了，但里面多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困惑？或者说，是某种程序遇到无法识别代码时的停滞感？
我猛地转回头，看向屏幕。
文档底部的字数统计，跳动了一下。
「5961/500000」。
增加了15个字。和之前描写恐怖事物时增加的字数差不多。
但邮箱界面没有弹出新的警告。那行“警告次数：2/3”依旧冰冷地悬在那里，没有变化。
我……成功了？
没有触发惩罚，甚至……似乎让那“东西”产生了某种我看不懂的异常反应？
一股巨大的、虚脱般的 relief 席卷而来，几乎让我瘫软在椅子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此刻感到一阵冰凉的粘腻。
虽然效果微弱、诡异，甚至可能带来新的未知风险，但至少……我找到了一个可能的方向？一个或许能稍微制衡、甚至只是干扰祂的方向？
胃部的灼烧感再次袭来，提醒着我那71%的生理机能。
我看向桌上那包几乎见底的饼干，又看了看墙角那滴格格不入的浑浊液滴。
或许……或许我可以试着写一点……关于“食物”的，不那么令人作呕的描写？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感到荒谬绝伦。
但尝试的冲动，压过了恐惧。
我手指重新放回键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的态度，敲下：
「他感到胃袋抽搐，想起背包里还有半块被压扁的巧克力，虽然卖相不佳，却总能提供真实的热量……」
句号落下。
我紧张地屏息等待。
键盘没有自己跳动。
墙角没有传来异响。
只有胃部因为“巧克力”这个词，条件反射般地抽搐了一下，分泌出一点可怜的胃酸。
屏幕上的字数，悄无声息地增加了「5976/500000」。
增加了15个字。再次被计入。
没有警告。
也没有……任何“现实同步”的迹象。
巧克力没有出现在桌上。角落里也没有多出一滴甜腻的黑色黏液。
是因为描写得不够具体？还是因为……“食物”和“能量”是维持“书写”的必要条件，所以祂默许了这种不引发直接恐怖效应的“正面”描写？
我的心跳加速起来。
一条极其狭窄的、布满荆棘的缝隙，似乎在我眼前出现了。
我可以写这些！写这些不直接触发恐怖同步，却能增加字数、维持生理需求暗示的“安全”内容！
虽然效率低下，虽然每一次敲击都依旧伴随着被注视的冰冷压力，但至少……至少我能靠自己往前推进了！不必完全依赖祂那催命般的“帮助”和恐怖同步！
一种久违的、微弱的掌控感，油然而生。
我立刻抓住这丝感觉，开始绞尽脑汁地构思那些既不触及核心恐怖情节，又能蹭到字数的“安全”描写。
写主角回忆背包里还有什么（一块压缩饼干，半瓶矿泉水）。
写主角检查身上的衣物（一件耐磨的旧外套，口袋里有一把生锈的钥匙）。
写主角观察周围的环境（水泥地的纹理，空气中灰尘漂浮的轨迹）……
字数的增长缓慢得像蜗牛爬行。
+10…+8…+12…
效率低得令人发指。而且极度耗费心神，必须时刻警惕，避免任何可能引发歧义或负面想象的词语。
但我不敢停。
墙角那片阴影恢复了蠕动，但似乎比之前更“安静”了一些，那滴浑浊的液滴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没有被彻底同化。那冰冷的注视感还在，但里面那丝“困惑”似乎也未完全消退。
时间在这种极度谨慎的、如履薄冰的书写中缓慢流逝。
10:31。
字数：6123/500000。
距离五千的日额，还差将近四千字。
生理机能维持度，下降到了69%。
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挂在每一个眼皮上。大脑因为持续的高度紧张和这种别扭的写作方式而阵阵抽痛。
但我不能停。
我抓起最后一点饼干碎屑，混着冷水咽下去，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滑入胃袋。
然后，继续对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抠。
写那株根本不存在的嫩芽如何顽强。
写那滴露珠如何折射出虚假的微光。
写那块想象中的巧克力如何提供虚假的热量。
像一个在沙漠中心描绘海市蜃楼的囚徒，明知是假，却不得不拼尽全力去相信，去描绘。
因为这是唯一能暂时活下去的方式。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无声地跳动着。
那株被我虚构出来的嫩芽，它能在这片恐怖的阴影里，存活多久呢？
我不知道。
我只能写。
一个字。
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