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仪欣安心在庄子上静养。丹药的效果似乎在病愈后仍在持续发挥着作用,她的体力恢复得比太医预想的快得多,苍白的面色也逐渐染上健康的红晕。青黛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只道是格格年轻底子好,又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富察大人那边动作极快。他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力量,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派了绝对心腹的幕僚和得力家奴,分头行动。一拨人悄然在京中的书肆、旧书摊乃至一些没落世家可能流出藏书的地方,暗中查访所谓记载了“牛痘”的杂书孤本——这主要是为了万一事后被人追问起来,有个说法和由头。另一拨人则更为关键,他们换上便服,深入京郊各个养殖奶牛的村落,尤其是那些曾有牛只生过“痘病”(通常是乳头部位出现疱疹)的农户,仔细打听、观察:是否真有挤奶人或者接触过病牛的人,随后手上或身上也会起些小痘疮,但很快自愈,并且之后似乎就再也不会感染上天花?
调查进行得隐秘而高效。数日后,几份密报陆续呈到了富察大人的书案上。
关于“杂书”的查访自然一无所获,这本在预料之中。但关于牛痘的实地调查结果,却让富察大人精神大振!
心腹回报:确有其事!在京郊几个村子都发现了类似情况。有老农证实,确实有一种叫“牛痘”的毛病,牛得了之后奶量会减,乳头起疱,人若是手上有个破口又去挤奶,碰巧那牛正生着痘,人就也会被传上,手上起几个痘疱,有点低热,略感不适,但几天就好了,比伤风感冒还轻些。更关键的是,村子里凡是这样得过“牛痘”的人,后来即便遇到天花疫情,也确实安然无恙,从未被传染上!乡间百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当是凑巧,或是个别人体质强健,并未深思,也未将其视为一种可预防天花的方法。
富察大人看着密报,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证据链逐渐清晰,女儿所言非虚!这看似不起眼的“牛痘”,竟是抵御天花这等恶魔的天然利器!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如何将此事上达天听,并且要确保这份天大的功劳能稳稳落在富察家,尤其是献计的女儿身上。
他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此事不能贸然上报,需仔细经过多方实验。
富察大人再次来到庄子时,神色比上次更加凝重,但眼底深处却压着一团灼热的火。他屏退左右,单独对仪欣说了调查结果。
“欣儿,你所言之事,阿玛已派人查实,确有其事!”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此乃利国利民、功在千秋之大发现!”
仪欣闻言,心中一定,面上适当地露出惊喜和欣慰:“果真如此?那真是太好了!女儿只是偶然想起,能帮上忙就好。”
“何止是帮忙!”富察大人看着女儿苍白却难掩绝色、更因这份聪慧而显得光彩照人的脸庞,心中满是骄傲与庆幸,“此事若成,你当居首功!只是……眼下还需谨慎,阿玛需寻一稳妥时机与方式,将此事呈于御前。”
仪欣微微颔首,轻声说道:“女儿知晓父亲的顾虑,然而女儿亦有一言。此事是否应告知主支,并与之共同进行实验呢?毕竟,当今圣上的龙体状况尚不明朗,其寿命亦难以预测。倘若我们能在新帝登基之际呈上这份奏折,或许对富察家族更为有利。”
富察大人闻言,瞳孔骤然一缩,看向女儿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穿透她虚弱苍白的外表,直抵其内心深处。他沉默了片刻,房间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女儿这话,看似是提议共享功劳以规避风险,实则精准地点出了最关键之处——时机,以及富察家族长远的最大利益。
他缓缓坐下,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音:“欣儿,你……继续说。” 他一直知道,自己的女儿心思之缜密、眼光之长远,远超寻常闺阁女子。
仪欣迎接着父亲审视的目光,并无躲闪,声音依旧轻柔,却字字清晰:“阿玛,牛痘之法,功在千秋,然进献之功,亦需天时。当今圣上年事已高,龙体违和之事虽秘而不宣,但朝野上下岂无揣测?此时献上此法,固然是功劳,但若……若逢国丧与新君初立之动荡时节,此等稳固民心、彰显新君仁德之功,是否更能令新君铭记?且……”
她微微停顿,观察着父亲的反应,继续道:“且我富察家虽为勋贵,但主支与旁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将此功与主支,尤其是那位……(她意指可能继承爵位或更得圣心的主支核心人物)共享,并非仅是分润功劳,更是将富察全族与此事捆绑,风险共担,利益均沾。如此,无论将来朝局如何变幻,这份根基都能更稳。由主支出面主导或协助推动后续实验、乃至最终进献,其分量和影响力,远非我父女二人独自进行所能比拟。”
她的话没有说尽,但富察大人已经完全明白了其中的深意。这是在为富察全族,尤其是在可能到来的新朝中,投下一份重注,买一份巨大的保障和晋升之阶。在新君登基的微妙时刻,献上这样一份足以收拢天下民心、彰显新朝气象的大礼,其政治收益远超在老皇帝执政末期献上。
富察大人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激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他重新审视着女儿。“欣儿,你……思虑之周详,竟至于此。” 他不得不承认,女儿的建议老辣至极,完全是从政治家族的最大利益出发,规避了所有潜在风险,放大了所有可能的收益。
“此事关乎重大,你切勿再对任何人提起,包括主支那边,也需为父仔细斟酌,寻一最稳妥的方式悄然进行。”富察大人沉声道,“但你的意思,为父明白了。与主支通气,共同暗中筹备,静待最佳时机……此策,甚好。”
他看向仪欣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期待。这个女儿,定能为家族带来更多可能。
“女儿只是希望能为家族尽一份心力,不愿见父亲独力承担风险。”仪欣垂下眼帘,适时地表现出恭顺。
“好,好!”富察大人连说两个好字,心中已有了全盘的计划,“你且放心,好生休养。此事,为父自有分寸。”
他起身,又嘱咐了仪欣几句好好休息的话,这才转身离去,步伐比来时更加沉稳有力,仿佛已经看到了富察家族更加辉煌的未来。
仪欣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将主支拉下水,共享利益,共担风险,是最稳妥的做法。而选择在新帝登基时献上这份大礼,无疑能将其价值最大化。她闭上眼,开始在心中细细盘算,如何能在这场即将到来的权力更迭和牛痘推广中,为自己争取到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