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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砚之从沈府回来的第三日,济世堂的门槛像是被春雨泡软了,总有人来来回回地踩。最先踩出深痕的,是城西绸缎庄王掌柜家托来的媒人——李奶奶。

李奶奶揣着包桂花酥进门时,阿芷正在柜台后抄药方,笔尖刚落在“当归三钱”上,就被那股甜香勾得走了神。“阿芷姑娘越发能干了,这字写得比先生公还周正。”李奶奶把点心往桌上一放,眼睛在药铺里转了个圈,最后落在沈砚之身上。

沈砚之正蹲在地上翻晒药材,手里捧着把晒干的紫苏,青紫色的叶片在他指尖簌簌作响。“李奶奶稀客。”他头也没抬,声音混着药香飘过来,不冷不热。

“哎,这不是惦记着沈先生嘛。”李奶奶笑得眼角堆起褶子,从袖里摸出张红纸,“王掌柜家的三姑娘,你们是见过的,去年来扯过做嫁衣的料子,还记得不?那姑娘不仅识文断字,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还精,配沈先生这样的人物,再合适不过。”

阿芷握着笔的手紧了紧,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个小点儿,像颗没长好的痣。她低头假装研墨,耳尖却竖得高高的,听着沈砚之的动静。

“李奶奶费心了。”沈砚之把紫苏放进竹匾,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碎末,“我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一心只想把药铺打理好。”

“这怎么行?”李奶奶把红纸往他面前推了推,“男人家哪能没有家室?再说张叔还等着抱外孙呢。你如今是沈家正主,家产万贯,总得当个家不是?”

阿芷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火星子溅起来又灭了:“孩子的事,让他们自己琢磨。”他话少,却像块压舱石,让李奶奶的热络劲儿顿时凉了半截。

送走李奶奶时,阿芷瞥见她手里的红纸被捏得皱巴巴的,心里说不清是松快还是别的滋味。沈砚之走进来,看见她对着那张晕了墨的药方发呆,拿起笔蘸了蘸墨:“重新写吧,这张废了。”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薄荷叶子扫过皮肤,凉丝丝的。阿芷猛地缩回手,撞翻了砚台,墨汁洒在青石板上,漫开朵难看的花。

“笨手笨脚的。”沈砚之无奈地笑了笑,拿布去擦,“李奶奶的话,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阿芷低着头,看着他弯着的腰,“王姑娘确实好,配沈先生……很合适。”话刚说完,鼻子就酸了,像被苍耳子刺了下。

沈砚之擦墨的手停了停,忽然起身摘下片窗台上的薄荷叶,递到她鼻尖:“闻闻。”

清清凉凉的气息钻进肺腑,阿芷打了个激灵。“薄荷能清心火。”他看着她泛红的眼角,眼底盛着笑,“有些东西看着光鲜,未必合自己的性子。就像这药铺里的甘草,看着不起眼,却是百搭的引子。”

阿芷猛地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愣愣的。心跳像被药杵捣了下,咚咚地响,震得耳膜都疼。她慌忙低下头,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滚到他脚边。

接下来的日子,药铺的门槛就没安生过。粮行老板托人来说亲,说自家女儿会做三十样点心;教书先生的侄女托人递话,说能背全本《女诫》;连巡捕房王统领都捎来口信,说有个远房表妹,枪法比男人还准,能护着沈先生。

沈砚之每次都客客气气地回绝,理由永远是“一心行医,无暇他顾”。阿芷看在眼里,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发了芽的菟丝子,悄悄顺着药架往上爬,缠得她坐立难安。

她开始更用心地学医术。沈砚之教她诊脉时,她会偷偷记住他指尖的力度——轻取如摸羽毛,重按似触磐石;他教她辨认药材时,她会把他说的每句话都刻在心里,比如“黄连要选过桥长的,苦劲才足”“枸杞得是宁夏的,粒大肉厚”;他教她写药方时,她会模仿他的笔锋,虽然总也学不像那份遒劲,却偷偷攒了满满一叠写着“沈砚之”名字的废纸。

这天傍晚,药铺快关门时,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女人的哭嚎:“沈大夫!救命啊!”

阿芷拉开门,只见两个汉子抬着块门板,上面躺着个产妇,脸色惨白如纸,身下的血把褥子浸得通红。“刚生完娃就大出血,找了三个大夫都不敢接……”产妇的男人跪在地上磕头,额头磕出了血印。

沈砚之立刻把人往内屋抬:“阿芷,烧热水,煮参汤,要快!”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却丝毫不乱。

阿芷手忙脚乱地往灶房跑,劈柴时差点砍到手指,烧火时又被火星烫了手背。她端着滚烫的参汤冲进内屋时,正看见沈砚之跪在床边,手里捏着银针,额头上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产妇的被子上。

“快,把这个给她灌下去!”沈砚之头也不回,递过一碗黑乎乎的药汁,里面飘着阿胶的碎块,还有他特意从药箱底层摸出的藏红花——那是他留着应急的,金贵得很。

阿芷稳住手,用小勺一点点往产妇嘴里送药。产妇牙关紧咬,药汁顺着嘴角流出来,她就用帕子擦了,再接着喂。沈砚之则在产妇小腹上施针,银针刺入的瞬间,他会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颤动,像是在与死神拔河。

“再加把力!她有反应了!”沈砚之的声音带着沙哑,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

折腾到后半夜,产妇的血终于止住了,微弱的呼吸像风中残烛,却总算没灭。沈砚之走出内屋时,腿一软差点摔倒,阿芷连忙扶住他,才发现他的长衫后背全湿透了,手心的汗能攥出水来。

“刚才你递针的时候,手比我还稳。”他坐在门槛上,接过阿芷递来的水,喝了一大口,忽然笑了,眼角的红血丝像开败的花。

“是沈先生教得好。”阿芷的脸有些烫,刚才情急之下,她甚至敢按住产妇抽搐的腿,换作以前,她连杀鸡都不敢看。

“是你自己学得好。”沈砚之看着她,眼神认真得像在诊脉,“阿芷,你已经是个合格的大夫了。”

那之后,沈砚之开始让阿芷独立看诊。头一个病人是个患了咳嗽的老太太,阿芷紧张得手心冒汗,搭脉的手抖个不停。“姑娘,你哆嗦啥?我这病又不咬人。”老太太笑着说。

阿芷脸一红,想起沈砚之教的“望闻问切”,定了定神:“婆婆,您是不是总在夜里咳,还觉得嗓子里发咸?”

老太太眼睛一亮:“哎?你咋知道?”

“这是肺虚,我给您开两副药,加些川贝母,炖梨吃效果更好。”阿芷拿起笔,手虽然还在抖,字却写得很工整。

等老太太拿着药方走了,沈砚之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块麦芽糖:“奖励你的。”

阿芷接过来,糖块在嘴里化开,甜到了心里。渐渐地,来找阿芷看病的人越来越多,都说这个小姑娘心细,开的药方管用,还会说些贴心话。

“阿芷姑娘,我家娃又闹肚子了,你给看看是不是又吃了啥不干净的。”

“阿芷大夫,上次你给我开的药真管用,再给我来两副,我给邻村的嫂子带回去。”

听着大家叫她“阿芷大夫”,阿芷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美滋滋的。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会抓药、记账的小丫头了,她也能救人了。

这天傍晚,沈砚之收到封信,是老陈托人捎来的。他看完后没说话,只是眉头皱得很紧,像药碾子里没碾开的干姜。“怎么了?”阿芷递过一杯热茶。

“老陈说沈家老宅解封了,让我回去处理家产。”他把信递给她,信纸边缘都被他捏得起了毛。

阿芷看着信上的字,心里咯噔一下:“那你……要回沈府住?”

“不。”沈砚之摇摇头,眼睛忽然亮了,“我打算把老宅改成药馆,专门给穷人看病,不收诊金。剩下的田产和铺子,都捐给善堂。”

阿芷眼睛一亮,手里的茶杯差点脱手:“这个主意好!”

“但需要人手。”沈砚之看着她,眼神里有期待,也有犹豫,“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当然愿意!”阿芷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随即又想起什么,“那这里的药铺……”

“让张叔和小石头先住着,”沈砚之说,“等那边安顿好了,再接他们过去。济世堂不能空着,这是我们的根。”

阿芷爹在一旁听着,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烟袋锅里的火星亮得格外频繁,映着他眼角的皱纹,像刻着什么心事。

收拾东西的时候,阿芷看着药柜上那些熟悉的瓷瓶,忽然有些舍不得。第一个瓷瓶里装的是甘草,是她认识的第一味药;第三个瓷瓶里是当归,沈砚之教她写的第一个药名;最底下那个缺了口的瓷瓶,装着她偷偷攒的薄荷叶子,说是能提神,其实是想闻着他喜欢的味道。

“别担心。”沈砚之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拿起那个缺了口的瓷瓶,放进她的包袱里,“这里的一切都不变,我们还会回来的。”

离开的那天,巷子里的街坊都来送他们。卖菜的张婶塞给阿芷一把新鲜的青菜:“到了那边记得自己做饭,别总吃外面的,不卫生。”修鞋的王大爷把双新纳的布鞋递给沈砚之:“沈先生,这鞋底子厚,走路稳当。”

李奶奶也来了,这次没提说亲的事,只是塞给阿芷一包红枣:“姑娘家要对自己好点,别总忙着干活。”

阿芷爹把他们送到巷口,看着沈砚之,嘴唇动了半天,才说出句:“我这闺女,就交给你了。”

沈砚之郑重地点点头,对着阿芷爹深深鞠了一躬:“张叔放心,我会用性命护着她。”

马车缓缓驶离巷子,阿芷回头望去,看到济世堂的木牌在风中摇晃,像在跟她招手。心里忽然很踏实,就像每次沈砚之给她诊脉时,那沉稳有力的脉象。她知道,不管去了哪里,只要身边有沈砚之,有这份对医术的热爱,就永远不会迷路。

沈家老宅比阿芷想象中还要大,红漆大门虽然有些斑驳,门环上的铜绿却透着股威严。进门是个大院子,铺着青石板,角落里的石榴树结满了红果子,像挂了串小灯笼。

沈砚之让人把正房改成了诊室,西厢房改成了药房,东厢房则收拾出来做他们的住处。他还让人在院子里开辟了块药圃,种满了草药,薄荷、金银花、艾草……绿油油的,把老宅的死气都驱散了。

药馆开张那天,来了很多人。有附近的街坊,提着篮子来送菜;有以前受过沈砚之恩惠的病人,捧着自家种的草药;王统领也来了,还带来块牌匾,上面写着“仁心济世”四个大字,笔力遒劲,一看就花了心思。

沈砚之和阿芷穿着崭新的长衫,站在牌匾下接受大家的道贺。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阿芷看着身边的沈砚之,他正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和,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疏离。

“阿芷,”他忽然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你看,我们做到了。”

阿芷点点头,眼眶有些湿润。是啊,他们做到了。从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相遇,到一起经历那么多波折,再到如今拥有这家药馆,他们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了属于他们的未来。

晚上关了门,沈砚之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那支刻着薄荷的银簪。他走到阿芷身后,轻轻把银簪插在她的发髻上,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垂,烫得她缩了缩脖子。

“这支簪子,早就该给你了。”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

阿芷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冰凉的触感却让心里暖暖的。她转过身,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问:“沈先生,你以前说,想和我共度余生,还算数吗?”

沈砚之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像春风吹化了残雪。他伸手把她揽进怀里,手臂很有力,却又很温柔:“当然算数。从说出口的那一刻起,就从没变过。”

阿芷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忽然觉得,最好的日子,就是这样了。有他,有药香,有做不完的事,还有过不完的日子。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他们身上,温柔而静谧。院子里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气,混杂着彼此的呼吸,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幸福的开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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