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的转变并非总是温情脉脉,更多时候,它伴随着撕裂般的痛苦和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散兵叫停潘塔罗涅的“馈赠”,并非出于突然的怜悯,更像是一种主权宣示和厌恶被干涉的体现。
当又一瓶包装精美的药剂被送来时,散兵甚至没让那东西进门,直接冷着脸对后勤士兵下令:“告诉潘塔罗涅,他的东西,以后不必再送。我这里,不缺这种低级趣味的玩意儿。”
命令被严格执行。从此,那带着奇异甜香的琥珀色液体,再也没有出现在索恩面前。
索恩起初是松了口气。那药物带来的过度敏感虽然在某些时刻放大了散兵带来的感官冲击,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时无刻的、令人崩溃的折磨。能摆脱它,无疑是件好事。
然而,他低估了潘塔罗涅的恶毒,也高估了自己这具被长期荼毒的身体的承受能力。
停药后的最初两日,似乎风平浪静,只是觉得感官世界陡然间变得“平淡”了许多,甚至有些迟钝,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
但很快,真正的反噬汹涌而来。
那是一个深夜,索恩正蜷在散兵床榻的一角浅眠,忽然被一阵剧烈的、毫无预兆的寒意惊醒。
那并非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无法抵御的冰寒,让他牙齿疯狂打颤,全身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冻僵碎裂。
“好……好冷……”他无意识地呻吟着,本能地向着身边唯一的热源——散兵的方向蜷缩过去,试图汲取一点温暖。
散兵被他的动静吵醒,蹙眉看去。只见索恩脸色惨白,嘴唇发绀,整个人缩成一团,剧烈地哆嗦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
“怎么回事?”散兵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不悦,伸手探向索恩的额头。触手一片冰湿,温度低得异常。
索恩已经无法清晰回答,只是凭借本能死死抓住散兵的手腕,仿佛那是救命的稻草,断断续续地呜咽:“冷……大人……好冷……”
散兵紫眸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化为冰冷的了然。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停药的反应。潘塔罗涅那家伙,果然在药里加了料。
他试图抽回手,但索恩抓得极紧,那双总是盛满惊惧的绿色眼眸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动物般的痛苦和乞求。
散兵啧了一声,最终还是任由他抓着。另一只手拉过厚重的丝被,将索恩严严实实地裹住,甚至动用了一丝细微的雷元素力,并非攻击,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控制方式,在丝被下产生微弱的、持续的热量辐射。
这似乎稍微缓解了索恩的寒意,他的颤抖减轻了一些,但依旧紧紧贴着散兵,汲取着那点可怜的热度和安全感。
然而,寒潮过后,紧接着的是更可怕的高热。
不到一小时,索恩的身体又开始剧烈发烫,皮肤变得通红滚烫,汗水如同溪流般涌出,将衣物和被褥都浸得湿透。他开始意识模糊地撕扯自己的衣服,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身体因高热而再次痉挛。
散兵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显然极其厌恶这种失控的、麻烦的状况。
冰与火的折磨在索恩体内交替上演,将他本就脆弱的身體折腾得奄奄一息。他时而如坠冰窟,时而如陷熔炉,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浮沉,唯一不变的,是死死抓住散兵手腕的那只手,仿佛那是他在无尽痛苦中唯一能感知到的、冰冷的锚点。
散兵一整夜都被迫困在床边,处理着索恩反复无常的戒断反应。他的脸色难看至极,周身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他从未如此耐心地“照顾”过谁,这感觉陌生而令人烦躁。但看着索恩那副痛苦脆弱、完全依赖他的模样,某种难以言喻的、阴暗的掌控欲似乎又得到了一种另类的满足。
至少,这东西离了他,立刻就会变成这副可怜模样。这个认知,奇异地平息了他一部分的烦躁。
接下来的几天,类似的戏码每晚都会上演,只是程度逐渐减轻。
散兵从最初的极度不耐,到后来几乎成了习惯性的、冷着脸的“处理流程”。他会提前准备好清水和毛巾,会在索恩开始发抖时面无表情地将他裹紧,会在索恩发热时用元素力帮他降温。
他甚至开始让人分析索恩血液中药物的残留成分,试图找到缓解戒断反应的方法。这并非出于关心,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对“所有物”状态维护的本能,以及对潘塔罗涅竟敢用这种手段暗中操控的恼怒。
在这个过程中,一些更加细微的变化发生。
有时,在索恩因痉挛而痛苦呜咽时,散兵那冰冷的手指会略显笨拙地、极其短暂地拍抚他的后背,那动作生硬得如同在调试机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定的力量。
有时,在索恩意识模糊地往他怀里蜷缩时,他虽然身体会瞬间僵硬,表现出明显的不适,却也没有立刻推开,只是忍耐着,直到索恩情况稳定。
索恩在极致的痛苦中,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细微的转变。
那种冰冷的“照顾”,虽然毫无温情可言,却比任何虚假的承诺都更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安心。他知道,散兵不会在他最糟糕的时候丢下他。这种认知,如同毒瘾本身一样,更深地植入了他的依赖。
与此同时,散兵开始更深入地调查索恩。
之前,他或许只将索恩视为一件有趣的、来自敌人的玩具。但现在,这件玩具的来历、背景,以及与之相关的那些人和事,引起了他真正的兴趣。
他动用了自己的力量和渠道,绕过博士和壁炉之家的信息屏障,开始悄然搜集关于“实验体0417号”的一切。
他查到了库嘉维娜,查到了壁炉之家那光鲜外表下的残酷运行规则,也查到了……克雷薇的存在。
当那份标注着“克雷薇·壁炉之家预备成员,与0417号系生物学兄妹关系”的简短报告放在他桌上时,散兵看着那行字,沉默了许久。
他想起索恩在意识模糊时,曾不止一次呜咽着“妹妹……救……”之类的破碎词句。当时他只当是胡话,如今看来……
紫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嘲讽,有了然,还有一丝……极其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波动。
原来如此。
那看似卑微至极的求生欲,那一次次徒劳的逃跑尝试,那甚至不惜献上一切也要留在他身边换取庇护的绝望……背后支撑这一切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
保护妹妹。
散兵嗤笑一声,将那报告扔回桌上。真是愚蠢又……可悲的执着。
但当他晚上回到卧室,看到那个因为戒断反应而虚弱不堪、正昏昏沉沉睡着,眉头却依旧因噩梦而紧蹙的索恩时,那声嗤笑似乎卡在了喉咙里。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轻轻拂过索恩那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带着惊惧的眼睫。
“废物。”他低声骂了一句,语气却似乎没有往常那般冰冷。
调查在继续,散兵对索恩的认知,正在被一点点补全。而这份认知,正悄然影响着某些东西。
夜晚,索恩的戒断反应再次袭来,这一次是剧烈的肌肉痉挛,疼得他缩成一团,冷汗直流。
散兵像前几晚一样,冷着脸帮他按压抽筋的腿部肌肉。他的手法绝对称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暴,但确实有效。
疼痛稍缓,索恩虚脱地瘫在床上,微微喘息着,绿色的眼眸因生理性泪水而显得湿漉漉的,失神地望着散兵。
散兵也看着他,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
忽然,散兵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抛出了一个让索恩瞬间浑身冰冷的问题:
“克雷薇……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
索恩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虚弱和迷糊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所取代!他怎么会知道克雷薇?!他想干什么?!
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他猛地想要坐起来,却被散兵轻易地按回床上。
“回答。”散兵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
索恩牙齿打颤,泪水再次涌出,是比戒断反应更深的恐惧。“她……她是我妹妹……大人……求您……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很弱……求您别……”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生怕散兵会将矛头指向他唯一的软肋。
散兵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这副惊惧至极的模样,许久,才淡淡地说:“……闭嘴。吵死了。”
他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也没有进一步威胁,只是重新将索恩按进被子里,动作甚至比刚才稍微“轻”了那么一丝丝。
“不想她有事,就老实点。”最终,他丢下这么一句冰冷的话,便背过身去,不再理会索恩。
索恩蜷缩在被子下,心脏狂跳,恐惧依旧盘旋,但散兵最后那句话,奇异地像是一句……变相的承诺?
只要他“老实”,克雷薇就会没事?
巨大的恐慌和一丝极其微弱的希冀交织在一起,让他一夜无眠。
而背对着他的散兵,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开着,里面翻滚着复杂难辨的思绪。
潘塔罗涅的药瘾如同狰狞的伤疤,揭示着背后的恶意与操控。
散兵的调查则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索恩苦苦隐藏的过去和软肋。
痛苦与秘密交织,依赖与掌控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