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高处石廊的阶梯,也是由黑铁铸成,踩上去没有回响,只有沉闷的金属摩擦声。
每一步,都像走在巨兽的骨骼上。
石廊尽头,是一间石室。
没有门,只是一个空旷的入口。
室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石桌,几个石凳,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城防舆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矿石粉末标注着密密麻麻的记号。
那个被称为盟主的男人就站在舆图前,他已经换下了一身黑衣,穿着普通的灰色布袍,但那股铁铸般的气势,分毫未减。
“坐。”
他转过身,示意桌边的石凳。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岁月在他脸上刻下的不是皱纹,而是某种规则的棱角。
李都统没有跟进来,只像一尊铁塔,守在石室入口。
顾承渊拉开一个石凳,却没有坐下,只是站在了苏九曜身后半步的位置。
苏九曜坦然坐下。
石桌上已经摆好了三只粗陶茶杯,和一只正在炉火上煨着的铁壶。
盟主提起铁壶,给三只杯子都倒上了茶。
茶水是浑浊的褐色,一股浓烈的焦苦气味弥漫开来。
“玄甲盟的茶,不解渴,只提神。”盟主将一杯茶推到苏九曜面前,“年轻人,火气旺,容易冲动,喝一点,能静心。”
苏九曜看着杯中翻滚的茶沫,没有动。
“我以为盟主请我上来,不是为了品茶。”
“当然不是。”盟主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仿佛喝的不是热茶,而是凉水。“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清脆的磕碰声。
“二十年前,你父亲苏问,用半部《昭明剑谱》和一手布阵的本事,换了你二十年的安稳。”盟主的声音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那份约定,是为保护一个手无寸铁的孤女。但现在,你不再是那个孤女。”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苏九曜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上。
“你是一柄出了鞘的剑。一柄能轻易搅动风云,让听风楼和千刃山庄都颜面扫地的利剑。”
顾承渊开口:“盟主,九曜只是自保,是他们欺人太甚……”
“自保?”盟主打断了他,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些许嘲弄,“在断水堂的渡口,杀三十七人,是自保?夜闯听风楼分舵,废人手足,是自保?还是说,毁掉千刃山庄的听金锤,也是自保?”
他每说一句,石室内的空气就沉重一分。
那股无处不在的“镇岳大阵”的压力,仿佛都集中到了这张小小的石桌上。
“玄甲盟的规矩,是在城中,维持秩序。而你,苏九曜,正在成为秩序最大的破坏者。”
苏九曜终于抬起头。
“盟主想怎样?”
“很简单。”盟主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新的约定。玄甲盟可以继续为你提供庇护,甚至帮你解决掉听风楼和千刃山庄的麻烦。你的身份,你的过往,都可以被抹去。从今往后,你就是玄甲盟的人。”
他收回一根手指,只留下一根。
“作为交换,交出你的一柄剑。”
顾承渊的脸色彻底变了。
“幽夜。”盟主替他说了出来,“昭明主生,阳气浩然,尚在可控之列。幽夜主克,阴诡莫测,此等凶物,不该存于世间。将它交由玄甲盟,封入乾元锁之内,永世不得出。”
苏九曜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她能感觉到,被她留在地宫入口处的双剑,幽夜剑的剑身,传来一阵冰冷的悸动。
仿佛听到了对它的宣判。
“不可能。”
她吐出三个字,干脆利落。
“剑在,我在。它们不是我的武器,是我的一部分。”
“那便没得谈了。”盟主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
“你以为,你今日能走出这座玄铁堡?”他的声音冷了下去。
整个石室的气氛瞬间凝固。
入口处的李都统,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苏九曜慢慢站了起来。
她体内的剑骨,九种属性的内息开始缓缓流转。
即便在这座大阵的压制下,她依然是苏九曜。
“盟主可以试试。”
顾承渊的折扇已经打开,扇骨的边缘,闪着金属的寒芒。
盟主看着他们,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了然。
“苏问当年,也像你一样,以为自己没得选。”
他重新坐下,端起那杯已经凉了的茶。
“你不好奇吗?他为何偏偏只留下昭明的剑谱,却将幽夜的法门带进了坟墓?他为何宁愿将你藏在市井二十年,也不让你碰剑?”
苏九曜的心,猛地一沉。
“因为九曜剑骨,从来就不是什么天赐的礼物。”盟主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上。
“它是一个诅咒。”
“昭明与幽夜,生与克,光与暗。它们的力量必须平衡。一旦一方过于强大,另一方就会反噬其主。你父亲的剑骨,只偏重于昭明,所以他一生都在被幽夜的阴寒之气侵蚀,最后英年早逝。”
“而你,苏九曜,”盟主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她的血肉,看到了她身体里那副与众不同的骨骼,“你是完美的。你天生就能驾驭九种属性,你是最完美的容器。”
“也正因如此,你体内的幽夜之力,比你父亲的要强大百倍。你现在每一次动用它的力量,都在将自己往深渊里推得更近一步。等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再也控制不住杀人的念头,一切就都晚了。”
他放下茶杯。
“我不是要你的剑。我是要救你的命。”
“交出幽夜,用乾元锁的纯阳之力镇压它,我再用玄甲盟的秘法,帮你梳理剑骨。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办法。”
“你父亲当年找到我,不是为了给你求一个庇护所。”
“他是来求我,在他死后,若你执意练剑,就由我来,亲手废掉你的剑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