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忘二村的富足，已经成了一个藏不住的秘密。
那股子由松木熏燃、混着油脂和盐分的独特腊肉香，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顽固地盘踞在村子上空。它顺着凛冽的北风，飘过光秃秃的田埂，越过结了冰的小河，钻进每一个路过此地的行人的鼻腔里，勾起他们腹中最原始的饥饿与渴望。
有路过的行商，本是想抄近路去云郡，闻到这股味道，不由得勒住马，在村口驻足张望。看着村里家家户户屋檐下那一片晃眼的“肉林”，他忍不住跟身边的伙计小声议论：“怪了，这忘二村穷得出了名，今年是走了什么运？瞧这架势，比县城里的员外家过年还阔绰。”
然而，他终究只是个过客，咂咂嘴，带着满腹的疑惑和羡慕，催马离去。但另一些人，却被这股香气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村子东面三里外的一处背风山坡上，十余条汉子正像狼群一样潜伏在枯草与积雪之中，一双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忘二村的方向。他们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破旧军服，虽然褴褛，却依然能看出制式。为首的，是一个身形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男人，他背着一把长枪，眼神锐利如鹰，正是原军户张余九。
“哥，闻到了吗？是肉香，好浓的肉香！”他身旁一个二十岁左右、腰别钢刀的年轻人咽了口唾沫，低声说道。他是张余九的亲弟弟，张丁秀。
张余九没有说话，只是鼻翼微微翕动，将那股诱人的香气吸入肺中。他们这十余人，本是幽国边军，因得罪了上峰，被诬陷通敌，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路南逃，本想寻个地方落脚，却被沿途的官府和乡绅视为流匪，处处驱赶。到今天，他们已经整整三天没见过一粒米了，饿得连雪都想抓一把塞进嘴里。
“将军，”一个手下有气无力地说道，“咱们……咱们冲过去吧！这村子看着不大，就几户人家，咱们十几个兄弟，还怕抢不下来？再饿下去，不等官兵追来，咱们就先饿死了！”
“闭嘴！”张余九低喝一声，眼神扫过不远处的忘二村，“你当我是瞎子吗？你看那村口，有新建的木桩和拒马，像是普通村民会弄的东西吗？还有那片空地，明显是练兵的场子！这村子有古怪，不是善茬。”
他虽饿得眼冒金星，但多年征战的直觉还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透着一股与它规模不符的森严与秩序，像一只收起了利爪的猛虎，绝非看上去那般无害。
“那……那怎么办？”手下们都急了，闻着肉香，却吃不着，这比直接杀了他们还难受。
张余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等到天黑，我亲自去探。只要有粮，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
他话音刚落，忽然眼神一凝，猛地抬手，示意所有人噤声。他看到，从村子通往后山松树林的小路上，走来了两个女孩。
正是出来拾柴的夏轩儿和怜儿。
天气寒冷，轩儿的小脸冻得通红，一缕头发被风吹乱，沾上了几片雪花。怜儿跟在她身后，踮起脚，小心地帮她把雪花拂去，两人笑着说些什么，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她们背着小小的竹筐，在松树林的外围捡拾着枯枝，丝毫没有察觉到，几十米外的山坡上，十几双饿狼般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
“哥，是两个丫头。”张丁秀压低了声音。
张余九没有做声，只是看着她们慢慢靠近树林的边缘，离他们的藏身之处越来越近。他心里清楚，一旦被发现，他们再想偷袭就难了。
怕什么来什么。轩儿在捡一根粗壮的树枝时，脚下没注意，踩在了一截被雪覆盖的枯枝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雪地里，宛如惊雷。
山坡上的张余九等人心中皆是一紧。
轩儿和怜儿也吓了一跳。怜儿的反应极快，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拉着轩儿，猛地回头，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四目相对！
怜儿看到了山坡上那些潜伏的身影，看到了他们身上破旧的军服和手中闪着寒光的兵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天灵盖。是兵！是那些会杀人、会抢东西的乱兵！
“不好，被发现了！”张余九的手下顿时一阵骚动。
张余九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知道，绝不能让这两个女孩跑回村里报信！一旦村里有了准备，他们再想攻进去，势必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老三，阿四！”他眼中杀机一闪，对身边两个最精壮的手下低声喝道，“去，把那两个丫头抓过来！别让她们跑了！”
他顿了顿，看着两个女孩惊慌失措的脸，补上了一句冰冷刺骨的命令，同时右手在自己脖颈前做了一个横切的手势：
“别留活口！”
那两个手下眼中闪过一抹凶光，点了点头，猛地从怀中抽出雪亮的短刀。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猫下腰，像两只捕食的猎豹，借着枯树和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轩儿和怜令儿的方向摸了过去。他们的脚步很轻，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只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杀气却已扑面而来！
树林边缘，怜儿听到了那句冷酷的命令，看到了那两把出鞘的短刀。她吓得浑身发抖，手心全是冷汗，一颗心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下意识地将轩儿死死地护在身后，看着那两个越来越近的死亡阴影，大脑飞速运转。
跑？往哪跑？一起跑，肯定跑不过这两个壮汉。
躲？这片稀疏的林子，根本无处可躲！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怜儿的脑海中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