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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院门虚掩着,桂花糕的甜香混着泥土气,在小小的院子里弥漫。

周明把最后一口糖葫芦咽下去,咂了咂嘴,跑去帮周承安卸那捆新竹片。

竹片青翠,还带着山里的湿气。

沈棠把钱袋塞进怀里,铜板和碎银硌着胸口,沉甸甸的。

她蹲下身,捡起周梅辫梢的草屑:“明儿张大伯他们来挖菜窖,你跟梅儿去王大叔家,别在院里乱跑。

“娘,我也能帮忙!”周明挺起小胸脯,学着周承安的样子拍了拍裤腿,“我能递石头!”

沈棠被他逗笑了,正想说话,院门被人“哐”地一声推开。

门板撞在墙上,震落一片墙皮灰。

周老三背着手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游手好闲的族亲,眼睛滴溜溜地在院里打转,最后落在周承安刚放下的那捆新竹片上。

“哟,承安侄子发财了?”周老三皮笑肉不笑,踱到石桌边,捻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都吃上镇里的点心了。

周承安放下手里的活,站直了身子,没吭声。

他高大的身影挡在沈棠和孩子身前,像堵沉默的墙。

“三叔有事?”沈棠把周梅护到身后,声音听不出起伏。

“没事就不能来瞧瞧了?”周老三吐掉嘴里的糕点渣,目光黏在沈棠鼓囊囊的怀里,“我听说,侄媳妇如今是咱们村的大能人了,在集上卖几坛子咸菜,就把镇上的掌柜都哄来了?”

他旁边的族亲阴阳怪气地接话:“可不是嘛,连村南头那块周家的祖田都敢动了。

我可听说了,这地契上写的分明是‘周门承安’,跟你一个外姓的童养媳,有甚关系?”

沈棠攥紧了袖口里的手。

“地是我跟承安一锄头一锄头翻的,草是我跟村里乡亲一背篓一背篓清的。

”她迎上周老三的视线,“三叔说这话,是替周家哪位祖宗心疼那五年的荒草了?”

周老三脸色一僵,随即冷笑一声。

“伶牙俐齿!不愧是能哄住男人的。

”他往前一步,逼近了些,“我今儿来,是跟你算算账。

那三亩地,是族里的田,分给承安是让他养家糊口,不是让你拿来当自己买卖的本钱。

按族里的规矩,用族田做营生,收成的三成得上缴祠堂,当‘族田管理费’。

“三成?”周明忍不住叫出声,被沈棠按住了肩膀。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规矩?”周承安终于开了口,声音像含着冰碴子。

“你个闷葫芦懂什么!”周老三不耐烦地挥挥手,“这是族老们定的规矩!你爹在时都得守着!如今你娶了这么个厉害媳妇,连祖宗的规矩都想忘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沈棠面前晃了晃:“你那腌菜生意,每月赚的钱,交三成出来。

不然,这田,族里就得收回去!”

院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周承安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步跨到沈棠身前,捡起地上最粗的一根竹片,在手心掂了掂。

竹片破风,发出“呼呼”的轻响。

周老三的脸色变了变,往后缩了半步:“怎么,你还想动手?反了你了!为了个外人,连叔伯都不认了?”

“我只认我媳妇。

”周承安把竹片往地上一顿,青石板上砸出个白印子,“地是我们开的,汗是我们流的,钱是我们挣的。

谁想拿走,先问问我这根竹片。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张大伯爽朗的嗓门。

“大妹子!我们来啦!你家菜窖想挖多深?”

话音未落,张大伯已经领着栓子和另外两个壮汉跨进院门,手里都拎着铁锨镐头。

他们一进来看见院里的阵仗,脸上的笑容都收了起来。

栓子把铁镐往地上一顿,发出“当”的一声闷响:“哟,周三叔,您这大驾光临,是来帮着挖窖的?”

周老三看见这几个壮实汉子,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还嘴硬:“我…我来跟侄子说几句家务事,关你们什么事?”

“家务事?”张大伯把烟杆往鞋底磕了磕,吐出一口烟圈,“我怎么听着像是来抢劫的?承安家的地,是我们几个老家伙陪着一块块翻出来的,流的汗比你周老三一年喝的酒都多。

怎么,这地里长出来的东西,倒有你一份了?”

他走到周老三面前,指着村南头的方向:“那地荒了五年,你们族里哪个英雄好汉去拔过一根草?如今人家小两口把荒地变良田了,你们倒想起这是‘祖田’了?周家的祖宗要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你们这群不肖子孙气得掀开棺材板!”

张大伯一番话又快又响,跟爆豆子似的。

周老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被噎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带来的两个族亲早就缩到了墙角,恨不得把自己塞进砖缝里。

“咱们庄户人,讲的是谁出力谁吃饭的道理。

”张大伯环视一圈,“谁要是眼红人家过好日子,背后使绊子,那就是全村人的对头!”

“对!就是这个理儿!”栓子把铁镐扛在肩上,晃了晃膀子。

周老三看着这几个虎视眈眈的汉子,又看看周承安手里那根能当棍子使的竹片,最后悻悻地啐了一口。

“行!你们人多!你们有理!”他指着沈棠,眼里淬着毒,“你给我记着!这事没完!”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挤出了院门。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风吹过竹片的声音。

沈棠紧绷的后背这才松懈下来,她低头,看见周梅的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角。

“伯,栓子哥,谢谢你们。

”她声音有点哑。

“谢啥!”张大伯把烟杆别回腰上,“对付这种滚刀肉,就不能客气!走,干活去!早点把菜窖挖好,你那宝贝坛子才有地方放!”

栓子他们笑着应和,几把铁锨同时挖进院角的泥地里,泥土翻飞,带着一股新鲜的气息。

周承安没说话,他走到沈棠身边,把她冰凉的手握进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紧紧地攥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拿起那捆新竹片,开始用柴刀劈砍,动作又快又稳。

一根根竹片被剖开,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像是把刚才憋着的那股劲,全都使在了这上面。

沈棠看着他的侧脸,看着院里挥汗如雨的乡亲,心口那块被周老三搅起来的寒冰,一点点化开了。

她走进灶房,把张掌柜给的五钱银子拿出来,又从钱袋里数出三十文铜钱,用块布包好,走到院里。

“伯,栓子哥,今儿辛苦大伙了,这点钱你们拿着,去村口酒坊打二两酒,解解乏。

张大伯把手在裤腿上擦了又擦,才接过来,掂了掂:“大妹子你这是干啥!说好了帮忙,哪能要钱!”

“不是工钱。

”沈棠笑了,“这是请大伙喝酒的。

往后我的腌菜坊要是真开起来,还得指望各位大哥帮衬呢。

夕阳落下来,给热火朝天的院子镀上一层暖光。

泥土的腥气,男人们的汗味,还有灶房里飘出的粥香,混在一起,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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