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蹙眉,像一根针,扎在顾长渊心上。
不是苏醒的迹象,是魂魄离体时,最后的挣扎与苦楚。
他怀里的身子,正在一点点变冷。
手腕上那片养魂木,最后一丝温润的气息散尽,变成了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朽木。
“少……少主……”旁边那名问剑山庄的弟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牙齿还在打颤。
顾长渊没有看他。
他只是低头,用指腹轻轻抚过苏砚霜冰凉的脸颊,动作轻得仿佛在触碰一件一碰即碎的瓷器。
“回山庄。”他开口,声音平直,听不出任何波澜,“告诉长老们,鬼市已除,我在此地,尚有要事处理。”
“可是您的伤……”
“这是命令。”顾长渊打断了他。
那弟子不敢再多言,挣扎着爬起来,对着顾长渊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踉踉跄跄地消失在巷口。
巷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顾长渊缓缓站起,失血过多的身体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抱住苏砚霜的双臂,却纹丝不动。
他抱着她,一步步往醉春楼的方向走。
夜深了,街上空无一人。
他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左腕的伤口不再流血,因为精血已经耗损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掌心被鬼王珠贯穿的伤口,黑色的怨气还在丝丝缕缕地往他经脉里钻,与他体内残存的剑元互相冲撞、绞杀。
他却恍若未觉。
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怀里这个了无生息的人身上。
他想起了她在断魂台下,戴着面具,唱那审判之曲的模样。
决绝,惨烈。
她用自己作祭,为他唱出了一条生路。
远远的,他看见了醉春楼。
整座戏楼,灯火通明,每一扇窗都透出温暖的烛光,在这冷寂的夜里,像一个固执而绝望的灯塔。
他抱着苏砚霜,踏入了戏楼的大门。
宋墨轩和刘婶就站在正厅里,一夜未眠。
当他们看清顾长渊的模样,和他怀里的人时,刘婶的哭声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整个人软了下去。
宋墨轩抢上一步,扶住了刘婶,他的视线落在顾长渊身上,又移到苏砚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他看见了顾长渊手臂上狰狞的伤口,看见了他苍白如鬼的面容,更看见了戏台中央那根朱漆柱子上,那道贯穿上下的、触目惊心的裂痕。
“你……”宋墨轩的嘴唇动了动,终究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顾长渊没有停步,抱着苏砚霜,径直穿过大厅,走向后台的楼梯。
“顾少主,她生机已断,魂火将熄,你……”
“她不会死。”
顾长渊的声音很轻,却让宋墨轩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他抱着她,上了二楼,回到了她那间熟悉的闺房。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为她盖好被子,仿佛她只是睡着了。
做完这一切,他才在床边坐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如潮水般涌来。
他咳了一声,一口暗红的血涌上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不能倒下。
他看着床上的人,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覆在她心口的位置。
那里,已经感觉不到任何心跳。
他缓缓闭上眼睛。
识海之内,那柄被染成赤红的长剑,正在哀鸣。
他一身的剑元,在斩出那惊天动地的一剑后,已所剩无几。
剩下的,只有他身为剑客的根基——那一身千锤百炼的剑骨。
顾长渊催动了体内最后一丝剑元。
不是用来疗伤,不是用来驱逐怨气。
而是逆转经脉,将那股锋锐无匹的剑气,从自己的剑骨中,一寸寸地逼出来。
这是一个剑客自毁根基的行径。
比耗损精血,后果要严重百倍。
一缕极细、却纯粹无比的青色剑气,从他指尖透出。
这剑气,本是用来杀伐的。
此刻,在他的意志下,却收敛了所有锋芒,化作一股比养魂木还要温润百倍的生气,小心翼翼地,探入了苏砚霜冰冷的身体。
他要用自己的剑骨作柴,为她点燃那盏即将熄灭的残魂之灯。
噗。
顾长渊的身体剧烈一颤,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在床前的地板上,颜色黑得吓人。
逼出剑骨本源,让他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怨气。
但他覆在苏砚霜心口的手,依旧稳固。
那缕青色的生气,在她死寂的经脉里,艰难地游走着,寻找着她那即将消散的一缕魂魄。
找到了。
就在她心脉的深处,一团萤火般微弱的光,正在明灭不定。
顾长渊毫不犹豫,将那缕由剑骨本源化作的生气,尽数渡了过去,包裹住那团微弱的魂火。
魂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不再涣散,而是稳定了下来。
床上,苏砚霜那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缓缓地舒展开来。
而床边,顾长渊的发鬓间,一缕青丝,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