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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雨季的缅北,天气像孩子的脸。傍晚还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入夜后,墨黑的云层便沉沉地压下来,酝酿着一场蓄势待发的风暴。

宋婉宁靠在窗边,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闷雷,空气里弥漫着潮湿泥土和植物蒸腾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白天坤泰派了人陪她在营地内有限的范围“散步”——那更像一种无声的主权宣示。

穿过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地时,一阵冰凉的刺痛突然从脚踝传来。

她低呼一声,猛地跳开,旁边的士兵立刻警觉,手电光柱扫过去,一条筷子粗细、通体翠绿的小蛇飞快地滑入草丛深处。

“竹叶青!”士兵脸色一变,“小姐,你被咬了?”

脚踝处传来清晰的刺痛,两个细小的齿痕迅速红肿起来。士兵当机立断,抽出匕首划开齿痕周围的皮肤,用力挤出几滴浑浊的血水。“毒性不算顶强,但得赶紧处理!”他动作麻利地从随身急救包里拿出清水冲洗伤口,又敷上一种气味刺鼻的绿色药膏。

“头儿知道吗?”另一个士兵紧张地问。

“先送小姐回去,我马上去报告!”士兵背起宋婉宁,快步跑回小楼。

阿兰很快被叫来,检查了伤口,重新清洗上药,又给她吃了消炎药和半颗抑制神经毒素的药丸。“伤口处理及时,问题不大,但可能会发烧,注意观察。”阿兰的声音依旧平板,但动作利落。

坤泰很快赶了回来。他刚结束训练,额发汗湿,气息微喘,他大步走进房间,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她缠着纱布的脚踝,眉头紧锁,眼神阴沉得吓人。

“怎么回事?”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负责护卫的士兵简明扼要地汇报了经过。

“竹叶青?”坤泰重复了一遍,眼神锐利地扫过那两个士兵,“那片草地的清理,上个月谁负责的?”

其中一个士兵脸色瞬间白了:“头儿……是……是我。我……我疏忽了!”

坤泰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比任何责骂都可怕。房间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越来越近的雷声闷响。

片刻,坤泰才收回目光,看向宋婉宁,语气硬邦邦的:“感觉怎么样?头晕不晕?恶心吗?”

宋婉宁摇摇头,脚踝的刺痛感在药物作用下减轻了,只是有些发麻和灼热,“还好,就是伤口有点疼。”

“药按时吃。”坤泰说完,又瞥了一眼那个面如土色的士兵,“失职的后果,自己去领。现在,滚出去。”

士兵如蒙大赦,连忙低头退了出去。

坤泰没在房间多待,确认她暂时无碍后,便转身离开。只是临走前,他对阿兰又交代了一句:“今晚她房里点两支驱蚊虫的艾草,窗户关好。”

夜幕彻底降临,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狂风卷着雨丝,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凉意。

宋婉宁躺在床上,脚踝处的灼热感不仅没有消退,反而顺着小腿蔓延上来,浑身开始阵阵发冷。药效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降温冲散了,她缩在被子里,牙齿忍不住打颤,意识在冷热交替中渐渐模糊。

“冷……好冷……”她无意识地呢喃,身体蜷缩成一团。

守在外间的小厅的阿兰被雷雨声掩盖了动静,宋婉宁感觉自己像坠入冰窟,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门被猛地推开,力道大得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一道高大的身影挟着风雨的湿冷气息冲了进来,是坤泰。

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往下淌,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深色的T恤被雨水浸透了大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他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味道。

他几步冲到床边,借着窗外闪电划过瞬间的惨白光亮,看清了宋婉宁的状况,她的脸烧得通红,嘴唇却干裂发白,身体在被子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坤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翻涌着一种近乎暴戾的怒气。他猛地转头,对着闻声跟进来的阿兰,声音像从冰缝里挤出来:“她烧成这样!你就在外面守着?!”

阿兰被他眼中的戾气慑得后退一步,低下头:“我……雨声太大,没听清……”

“废物!”坤泰低吼一声,额角青筋跳动,他不再看阿兰,立刻俯身,一只大手探进被子,覆在宋婉宁的额头上。

滚烫的触感让他眉头狠狠一拧。

他动作粗暴地掀开被子一角,看到她脚踝的伤口周围红肿得更厉害了,纱布边缘渗出一点淡黄的液体。

“把退烧药拿来!”坤泰对着阿兰吩咐道。

阿兰急忙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和温水,坤泰接过,一把将意识模糊的宋婉宁半扶起来靠在自己臂弯里,他的手臂坚实有力,像铁箍一样圈着她,不容挣脱。

“张嘴!”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宋婉宁被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喉咙干得冒烟,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坤泰捏开药片塞进她嘴里,又迅速将水杯抵到她唇边。

“喝下去!”他说话很冲,但动作却很轻柔,水顺着食管流下,混着药片的苦涩。

“咳……咳咳……”她难受地挣扎了一下。

坤泰的手顿住了,他看着怀里咳得满脸通红、眼神涣散的女人,像只濒死的脆弱小兽,那股暴戾的怒火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戳了一下,瞬间泄去大半,只剩下一种陌生的、让他心头发紧的无措。

他下意识地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笨拙地用自己湿透的袖子去擦她嘴角和脖颈的水渍。

“喝下去。”他的声音低哑下来,重复了一遍,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把药吞下去,听到没有?”

宋婉宁终于艰难地咽下了药片和水,瘫软在他怀里,只剩下急促的喘息,意识昏沉间,她只觉得这个怀抱虽然坚硬,却意外地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带来一丝奇怪的、令人安心的暖意。

坤泰将她放回床上,盖好被子,他直起身,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站在床边,看着她在高烧中无意识地蹙眉、呓语,雨声敲打着屋顶,房间里的光线因为断电而变得昏暗,只有角落里应急灯发出微弱惨白的光。

阿兰想上前帮忙,被坤泰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他拉过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坐了下去,军靴上的泥水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污迹。他就那么坐着,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沉沉地落在她烧得通红的脸上,仿佛要将她看穿。

时间在雨声和昏暗中缓慢流淌,宋婉宁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坤泰偶尔会探身,用手背试试她额头的温度。

后半夜,雨势渐小。宋婉宁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昏睡,不再呓语,只是眉头依旧紧锁,坤泰起身,走到卫生间,拧了一条冰冷的湿毛巾回来,他坐在床边,沉默地将毛巾折叠好,轻轻地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冰冷的刺激让昏睡中的宋婉宁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

坤泰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灯光下她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睡颜,额发被汗水濡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涩,沉重,带着一种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恐慌。

他盯着她的脸,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痛苦的画面似乎被强行唤醒——昏暗的竹楼,同样滚烫的额头,同样无力的呻吟,然后是……永远的沉寂。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了那翻涌的情绪,再睁开眼时,眼神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只是深处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他重新拿起毛巾,这一次,动作放轻了许多,冰冷的毛巾覆盖在她的额头上,他笨拙地调整着位置,指尖偶尔不小心擦过她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就这样,隔一会儿更换一次毛巾,沉默地守着她。房间里只剩下湿毛巾拧水的声音,和她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

天快亮时,暴雨彻底停了,窗外透进熹微的晨光,带着雨后的清新。

宋婉宁的高热终于退了下去,她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额头上敷着最后一块冰冷的毛巾。

坤泰靠在椅背上,下巴抵着胸口,似乎是累极了,闭着眼睛,他身上的湿衣服半干,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手臂上还有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树枝划破的血痕,已经结痂,他高大的身躯蜷在椅子里,竟显出一种奇异的脆弱。

宋婉宁在晨光中醒来,首先感受到的是额头上冰凉的触感。她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有些模糊,然后看到了趴在床边椅子里睡着的坤泰。

晨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此刻因为沉睡而显得柔和了一些,他眉头微蹙,似乎睡得并不安稳,下巴上的胡茬冒出了一层青影,眼下有着淡淡的阴影。他的一只手还搭在床边,离她的手指只有几寸远,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是厚厚的枪茧,手腕处那道新鲜的划痕格外刺眼。

宋婉宁静静地看着他,昨夜混乱的记忆碎片涌入脑海:暴风雨中他破门而入的急切,黑暗中他沉默的凝视,额头上不断更换的冰凉毛巾……还有此刻,他疲惫地蜷在椅子上,身上还穿着湿了大半的衣服。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翻腾。恐惧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茫然和……一丝微弱的、不该有的触动。

她鬼使神差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犹豫,想要碰一碰他搭在床沿的手背。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带着枪茧的皮肤时——

坤泰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黑眸瞬间恢复了锐利和清明,像被惊醒的猛兽,带着一丝未散的警惕和刚刚清醒的冷冽,他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她伸过来的手指,又迅速移到她的脸上。

宋婉宁的手僵在半空,心跳骤停,像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脸上瞬间涌起一丝慌乱。

坤泰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瞥了一眼自己搭在床边的手,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成惯常的冰冷,他直起身,动作带着明显的僵硬,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太久让肌肉酸痛。

“醒了。”他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却刻意板着脸,“烧退了?”

宋婉宁收回手,点点头,声音有些干涩:“嗯,退了。谢……” “谢”字刚出口,又觉得不对,硬生生咽了回去。

坤泰似乎没在意她的欲言又止。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再次将她笼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恢复了那种命令式的强硬:“以后别往草丛里钻。再有下次,我让人把那片地烧干净,你也不用出来透气了。”

他没等她回应,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他似乎顿了一下,背对着她,声音依旧硬邦邦地传来:“衣服湿了,我去换,阿兰一会儿给你送早饭。” 说完,他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门没有关严,留了一条缝隙。

宋婉宁靠在床头,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怔怔地看着门口那条光缝。阳光从门缝里挤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亮痕。

没过多久,阿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不再是简单的粥食,而是一碗熬得软糯浓稠的鸡丝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旁边还配着一小碟清爽的腌渍梅子。

“陈师傅一早熬的。”阿兰放下托盘,语气平淡,但眼神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头儿吩咐的,让你吃了再休息。”

宋婉宁默默地拿起勺子。

阿兰转身出去,门被轻轻带上了,但走廊里似乎还有士兵小声的交谈声,隐隐约约飘进来几句:

“……听说头儿昨天后半夜冒雨出去了?”

“可不是,去找老岩了……就是那个住在西边林子里的草药老头……”

“找老岩干嘛?”

“还能干嘛?采药呗!说是治蛇毒和退烧的土方子更管用……那片林子下雨后毒虫最多,路都看不清……”

“嘶……头儿亲自去的?”

“不然呢?老岩那地方谁敢去?头儿回来的时候,手臂好像还被藤蔓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啧,为了里面那位……真是……”

后面的声音渐渐远去。

宋婉宁握着勺子的手顿住了。鸡丝粥的香气氤氲在空气中,她却感觉喉咙有些发紧。

她低头,看着碗里晶莹的米粒和细嫩的鸡丝,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夜他湿透的衣服,额头上不断传来的冰凉触感,还有他此刻可能正缠着绷带的手臂。

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是那个在战场上冷酷无情的雇佣兵头子,是那个将她强硬掳来的掠夺者,还是那个会因为她被蛇咬而暴怒,会因为她发烧而在雨夜守到天明的……

困惑如同藤蔓,缠绕住她的心,碗里的粥热气袅袅,她却第一次觉得,这道无形的囚笼,似乎比她想象中更加复杂。

冰冷的铁窗之外,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雨后湿漉漉的营地,也照亮了她眼中那无法消散的迷茫和一丝微弱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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