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宴席的气氛愈发热烈。丝竹之声悠扬悦耳,觥筹交错间,宾客们言笑晏晏。萧玉婉如同一只最活跃的彩蝶,穿梭于席间,或娇声向长辈敬酒,或与闺中密友窃窃私语,引来阵阵娇笑和赞赏的目光。她的眼神,却总是不经意地瞟向角落里的萧云倾,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和恶意的快感。
时机似乎差不多了。
萧玉婉款款起身,莲步轻移,走到大厅中央,对着主位的萧老夫人盈盈一拜,声音清脆如黄鹂:“祖母,今日是您的大喜日子,孙女与姐姐感念祖母慈爱,想合奏一曲《春江花月夜》,为祖母贺寿,也增添几分雅趣,不知祖母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满堂宾客的目光再次聚焦。合奏?萧家姐妹?不少人都露出了然又玩味的笑容。谁人不知萧家嫡长女萧云倾懦弱无能,琴棋书画样样稀松?而庶女萧玉婉却颇有才名,尤其一手琴艺在京城贵女中也算拿得出手。这合奏,明摆着是要让嫡姐当众出丑,衬托自己的出色!
萧老夫人显然也明白其中关窍,但她对萧云倾本就无甚好感,对能彰显萧玉婉才艺、又能博众人一笑的提议自然乐见其成。她脸上堆起慈祥的笑容,连声道:“好好好!难得你们姐妹有这份孝心,祖母高兴!快,取琴来!”
林氏在一旁,嘴角噙着满意的笑意,眼神扫过萧云倾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和笃定。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很快,两张琴案被安置在大厅中央。萧玉婉的那张琴,通体桐木,光泽温润,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古琴。而摆在萧云倾面前的……却是一张琴身略显陈旧、琴弦黯淡无光的普通七弦琴。
这琴一出现,便引来几声压抑的嗤笑。连不懂琴的粗人也能看出,这两张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萧玉婉莲步轻移,走到萧云倾面前,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姐姐,你的琴……前些日子不小心磕碰了一下,音可能有些不准了。不过姐姐琴艺……嗯,向来随性,想必也无大碍的,对吧?”她说着,伸出纤纤玉指,状似无意地在琴弦上轻轻一压一拨。
“铮——”
一声沉闷暗哑、甚至带着一丝刺耳噪音的琴音突兀地响起,如同破锣被敲响,瞬间打破了宴席的和谐氛围。
满堂宾客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窃笑声。这琴音,别说合奏,单听都嫌扎耳朵!这萧家大小姐,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林氏掩唇,眼底的笑意更深。萧老夫人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沈嬷嬷站在萧云倾身后,脸色惨白如纸,急得手心全是冷汗,恨不能冲上去将那把破琴砸了!小姐大病初愈,哪受得了这般羞辱!
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云倾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怜悯、嘲讽或纯粹看戏的兴奋。等着看她惊慌失措,等着看她掩面而逃,等着看她当众出尽洋相,成为今日寿宴最大的笑话。
萧云倾却在那声刺耳的琴音响起时,连眉头都没动一下。她甚至没有看那把破琴,也没有看洋洋得意的萧玉婉,只是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扫过满堂宾客,那眼神清澈而深邃,仿佛能包容喧嚣与恶意。
然后,在无数道或讥诮或同情的目光注视下,她缓缓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了那张破旧的琴案前。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轻轻搭在了最粗的那根宫弦上。指尖微凉,触碰到那略显松弛的琴弦时,她的眼睫几不可察地眨动了一下,如同蝶翼轻颤。随即,她的指尖顺着琴弦,缓缓滑过岳山,滑向琴尾的龙龈,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又带着一种审视的专注。
她的目光,也随着指尖的移动,仔细地扫过琴身。琴面有几处细微的磕碰痕迹,漆色斑驳。琴轸似乎有些松滑。最重要的是……她的指尖在几处特定的位置,如琴轸的凹槽、岳山的边缘,感受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琴弦本身的粘滞感——像是某种特制的胶蜡,被人刻意涂抹上去,目的就是让琴弦无法被正常调紧,或者稍微受力便会滑动跑音!
果然如此。
萧云倾心中冷笑。萧玉婉的手段,比她预想的还要拙劣而恶毒。这把琴,不仅本身品质低劣,还被动了手脚,确保她无论如何尝试,都只能弹出不堪入耳的噪音。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正期待着她出丑的萧玉婉,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姐姐,”萧玉婉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跳,强笑道,“琴……可能不太好,要不……算了吧?别勉强,伤了手就不好了。”她这话看似体贴,实则是在火上浇油,提醒众人这琴有多破,萧云倾有多无能。
萧云倾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底闪过的锐利锋芒。她伸出双手,稳稳地按在了琴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