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货车开了二十分钟，开到了市一中对面的宏发小区，3单元101门口。市一中是重点高中，带着附属初中，这一片房子非常抢手。哪个年月都有学区房啊。
司机是个小伙子，动作麻利，不一会就帮王桂芝把东西都搬进室内才开车走人。
雪芹和雪丽挨个房间参观，越看越喜欢。
二室一厅的格局，双朝南，其中一个房间还有两张床，正好两姐妹住。老式楼梯房得房率高，120平更显得宽敞，还有个小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家具家电、暖气片、抽水马桶都齐全，八成新左右，雪丽开心地说，万一半夜上厕所，再也不用妈妈陪她去公厕打手电筒了。
最惊喜的是，居然有彩电和冰箱！
彩电这个虽少见，也不是太打眼；
冰箱就了不得了。大夏天的，胡同里谁家孩子要是追上卖冰棍雪糕的自行车，都感觉自己极其幸运。
看卖冰棍的从大大的泡棉箱中打开外面保温的棉被，里面齐刷刷地摆着一排排冰棍和雪糕。当时，周围小伙伴们那个羡慕的小眼神，估计都能把冰棍箱子融化了。
没办法，谁家有冰箱啊？有钱也买不到，连市里国营大商场都缺货。何况他们这郊区的城乡结合部了。
“妈，这房子多少钱一个月啊，条件这么好挺贵的吧？还有这车也是你雇的？我咋没看到你给钱？”
雪芹手上把包袱打开，一样一样往外拿东西，边拿边好奇问她妈。
“是我一个老姐妹们的，你们以后有机会见到，叫杨姨就行，是给妈妈介绍绣活的经纪，认识有几年了。
这房子是她的，本来空置着。昨天我打电话跟她一说，她就说让我们尽管住。货车也是她帮我安排的，放心吧妈现在有钱，等我找到合适的房子咱们再搬”。
王桂芝把几人衣服都放在衣柜里。要说上辈子，还有啥留恋的话，杨柳算一个为数不多的朋友了。
八零年那年秋天，有次小海波感冒发烧着急去医院，吴志强是机械厂供销科的，各地跑销售不在家，她手里常年又没钱，问婆婆去借。
婆婆的阴阳怪气能把她气死：“小孩子家家不要太骄惯了，去医院不要钱吗？我儿子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随你想咋造就咋造？这有块生姜，给他煮碗生姜水，喝了包好。”说来扔出一块烂姜，哐的一声关上房门。
她急得快哭了，忽然想起箱子里还有四对枕巾，上次赶庙会摆摊时剩下的唯一一样双面绣。
这种绣品要相对长的时间和干燥整洁的环境，连手掌的温度都要严格把握，所以成品不易。这几样都是以前在娘家挤出时间慢慢绣出来的。
嫁人时就背个包袱，里面除了换洗一套衣服，就这几十块绣品。娘家妈不识货，以为普通枕套啥的，就给她带走了。结婚这么多年，要不是日子实在难过都没舍得卖。
她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鼓足勇气去摆摊，还以为都卖不掉呢，毕竟要价不便宜，手帕标价五元钱，枕巾一套标价十五元。没想到刚摆出没多久就被抢空。
可能也沾了寺庙香火旺，人流量大的光吧。
就剩最后四套枕巾，当时一个买家都看好准备付钱了，她突然又舍不得，想给自己留个念想。自己平日疲于奔命，以后都不知道还会不会再绣了。
买主是个圆脸、面相柔和的中年妇女，和她聊了几句特别投缘，就给她留了电话，告诉她，以后想卖可以随时找她。
后来，她联系了这个叫杨柳的女人，也顺利拿到了相对高的价格。
孩子解除了危险，她也通过这件事，有了固定售卖绣品的渠道。杨柳喜欢各派精品绣品，收集了繁多。再加上那时候政策放开了，也允许个人做中间生意，她看准机会，赚了盆满钵满。
她看好王桂芝的绣品，王桂芝也喜欢杨柳直爽的性格，一来二去成了好朋友。
“妈，妈，我肚子饿了。”雪丽跑进来，看妈妈坐在床上发呆，就扑到妈妈身上，亲昵地搂着：“妈，别想许多了，开心点，反正我可老开心了。我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真好”。说完，她跑起来把王桂芝拉到厨房，“妈你看人家这厨房，收拾的老亮堂了。搞得我们都没办法下手。还有还有，咋没看到柴锅呢，用啥做饭呢？妈你不知道，刚在大伯家我在里屋根本没吃到几口，早就饿了。”
这时雪芹也走了进来,”是啊妈，我看安装了煤气罐，这个我在隔壁看到过，就是不会用，煮饭倒是简单，这电饭锅我会用。”
在吴家时厨房里两个灶都是柴锅，平时烧煤烧柴。雪芹雪丽看着煤气罐不敢用。
“这小区楼下有个小菜场，雪芹你拿钱，带你妹妹去买点米面菜还有调料啥的，有碗筷也买几副，咱刚来也没啥准备，今天对付做点。”王桂拿钱出来，给了雪芹五张大团结，姐俩拿钱高高兴兴出去买菜，王桂芝看着剩下的皱皱巴巴一大叠大团结，冷笑一声。
赵凤兰吴志强几人像老鼠一样，一万块钱说拿出来就拿出来，这些年就可她一个人薅韭菜，她都觉得后悔要少了。
明天去民政局办完手续，她得把这些钱存起来，看到这钱，她都感觉有股不是人的臭味。
晚饭王桂芝烧的，别说煤气罐，后来天然气她都用的很熟了。她是个烧菜好手。不一会，四菜一汤烧好了。
原木的大餐桌，摆上了炒豆角、蒜台炒肉、土豆片炒辣椒，红烧排骨，最后一个西红柿鸡蛋汤，满满摆了一桌子，家常的口味，熟悉的香味。娘仨个团团围坐，说说笑笑中大快朵颐。
饭后洗漱后，二姐妹都回房间里睡了。
王桂芝睡不着，摸索着好久没见面的金锁，叹气连连。
活过一世，再重新审视上辈子的自己，真是应了那句话：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干妈教她刺绣，更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善良但要有锋芒，不要过分依赖和愚孝，要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她听的时候连连点头。
可18岁时干妈急病去世后，她是怎么做的？
喝了一碗汤被亲爹妈算计后嫁到吴家，她没有原地反抗，回去找偏心到极点的父母算账，反而浑浑僵僵地认命了，得过且过；
贪心的父母过年过节找她回去，问她要钱时，她但凡兜里还有钱，都掏出来给他们，不敢反抗，自己给自己上枷锁，怕人家说自己不孝；
嫁到吴家，遭到吴志强毒打，只会捂头吓得到处躲藏也不敢反抗，就连干妈给的念想，这个小金锁被赵凤兰抢走，她最终硬气一回，想去抢回来，结果在争抢中，吴志强下狠手把雪芹雪丽全都又打又踹，她又缩回她的壳里，不敢反抗了。
她就没有真正为自己，认真地抗争过一回。
想起这些糟心的往事，王桂芝不由手掌握紧，手中金锁边缘锋利的金属片划破了手掌她都不知道。等她反应过来疼痛，不由脑中一晕。